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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康顺京都庆安。

      厚厚的雨幕打下来,伴随着震天的雷声。

      马蹄踏下,泥坑溅起泥点,忽地刀光一闪,接着洒下一连串的鲜血。银刀经血液的浸渍变得雪亮,又是一个人重重倒下。

      谢承江身披铠甲,手握长剑,硬朗的眉尾有一处血痕,冒着细小血珠。一夜鏖战,原本三万人马变成如今的二十余人,但抚南军也死伤惨重,只剩下区区几个士兵。握着剑的手已经发麻发木,有液体顺着长剑落进泥土。压着沉重的眼神,须臾,剑影又从扑过来的一人脖颈处扫过。

      “将军小心!”

      副将辛延早已杀急了,踹开一人,往远处一看,瞳孔猛缩,向谢承江大吼道。

      谢承江不为所动,先把眼前的几人解决。回身却已迟了,雷电从天边一闪,一人的笑容格外显眼狰狞,挥着大斧,狠狠砍在谢承江腰处,深深地嵌进肉里。

      铺天的痛意毫不留情地盖下来,谢承江一时间呼吸都困难,却只是闷哼一声,抬手挥剑刺穿了他的左胸。那人摇晃了着倒下,脸上还带着还是一副僵硬得逞的笑容。

      谢承江终于无法坚持住,眼前已经被血迹掩盖,一片模糊,看不清真切,踉跄跪坐在众多尸身中央。

      辛延砍杀完最后一人,咬牙扑到谢承江身旁,颤着手扶住他,红了眼道:“……将军……将军……您……属下这就带您去找军医!”

      谢承江的腰间伤口深可见骨,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鲜血,面色苍白极了,喘着气,却显得无比平静,只是嘴角渗出一丝血丝。

      “……不必浪费力气,我已知晓,今日是回不去了……”

      “不……您想想夫人啊!还有小公子和小小姐……您一定要撑住啊……”辛延哽咽出声。

      恍然间,谢承江仿佛看见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坐在桌旁,认真地绣着一只布老虎,抬眼微笑,轻唤:“将军。”声音轻缓柔曼,与她相爱的人对视。

      谢承江扯下了腰间一块白玉,蓦然攥紧,指尖轻颤着描画着玉佩上的雕刻,轻声呢喃:“阿湘……对不起。”像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他淡笑着缓缓阖眼,渐渐没了生息。

      雨似乎下得更猛了些,连带着风也在摇晃,宫门四周没有其他任何人,伴随着这场春雷,显得萧条而孤寂。周围安静地很,连鸟叫也不见了。

      无数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泥土里早已渗进了厚厚一层血液,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感到呛鼻而反胃。

      辛延颤抖着俯身,在战场上向来英勇无畏的汉子第一次捂脸痛哭。

      那块白玉质地温润,仍带着一丝温热,诉说着难言的故事。

      —

      康顺十二年夜,康顺帝因急症驾崩,宫中上下一时间慌乱不堪。二皇子趁乱起兵谋反,抚南大将军谢承江及时赶到,与反军一夜鏖战,两军上下全军覆灭,唯剩抚南军副将辛延。

      抚南大将军谢承江殉国。

      谢承江一生卫国,戍守边疆,家国情怀令无数学子由衷敬佩,奉公廉洁,素日里乐善好施,深受百姓爱戴。闻此消息,举国哀悼,齐穿白衣,食七日斋。平定造反,余月之后,太子显登基,改国号为宁丰,迁都琅。

      造反一案,至此稍稍落下帷幕。

      —

      十五年后。

      宁丰元年九月初八。

      连川。

      旌旗猎猎,黄沙漫天,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视野。

      高高的城楼之下,黑压压一片,甘连大军压境,肃穆凛冽的风猛烈地刮着。

      甘连部将军努卡察体格健壮,猿臂蜂腰,坐在马上,与一旁的旦尤那大声谈笑。

      旦尤那一脸鄙夷:“将军,这抚南军不过一堆窝囊废,我部压境已经一日,竟连城门也不敢开,看来此行,我们赢定了!”

      努卡察擦拭着大刀,嚣张大笑:“不错!首领在临行前再三嘱咐我,说这大名鼎鼎的抚南军威震九州,如今看来,一群鼠辈!想来首领也是看走了眼。弟兄们!等赢了这一战,老子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话音未落,一支带着寒光的利箭刺破长空,眨眼间穿过旦尤那胸脯,那箭极快极准,几乎来不及反应,旦尤那便落下马去,瞬间成了箭下冤魂。

      大军中蓦然喧哗一片。

      努卡察额前冒出冷汗,略带些惊惶看向高高的城楼。风沙之间,一人身穿铠甲,红红的披风在随风飘扬,个子不算很高,正垂下握着弓箭的手。

      身旁另一人战战兢兢地失声叫道:“那莫不是抚南军的那位将军!”

      抚南军主将是位女子,大江南北几乎人尽皆知,想来前几日他还与军中弟兄调笑过,莫不是中原无人,竟轮得到女子为将。女子向来软弱无能,怎堪大事,正因为这样,努卡察才会自请前来连川,想来这场战必定轻松,还能白赚战功。话言至此,努卡察露出淫邪的笑,听闻此人姿色动人,城破兵胜之后,定要她做自己的娈宠,夜夜笙歌,体会一番“女将军”的味道。

      听闻旁人此言,努卡察反而松了一口气,神色间带了一丝不屑,怒目朝上吼道:“中原的蝼蚁们!还不快快开城门,如若自行投降,本将军能让你们死的痛快些!”边上的副将们也是哈哈大笑,神色高傲跋扈。

      城墙的另一面。

      抚南军整装待发,军容肃穆,听见如此侮辱人的话语,年轻的儿郎们不禁悲愤填膺。

      那人下了城楼,戴上盔甲,上面的红缨轻轻摇晃了下。被努卡察如此调衅,脸色却依旧不变,黝黑的眸子像是一滩平静的、混过冰水的井水,没有半分波澜。她扫了扫早已按耐不住的抚南军,轻巧地翻身上马,伸手道:“剑来。”

      声音没有像寻常女子那么柔美,有些沙哑,却平白令人感到安心。

      青婴驱马上前,将一把剑递上。

      利剑出鞘,泠泠的寒光慑人,剑身沉重,削铁如泥,剑鞘之上刻着三个字——春山空。

      春山空,乃是中原唯一一位女将军,抚南将军谢蔚的佩剑。

      谢蔚立在黄沙漫天之中,看着城门打开,剑指前方,沉声道:“儿郎们,随我战!”

      身后的将士们双双抬眼,正前方的背影既不高大,也不强壮,却在这江山之中撑起了一把杆,仿佛在诉说:当敌人的铁蹄踏过城墙的那一刻,就是他们的死期。

      心中那股难凉的热血沸腾,吼声震耳欲聋,“是!”

      马蹄声乱成一片,战马踏出城门,载着背上的勇士,去讨伐面前这群目露贪婪的豺狼。

      努卡察压根没想到抚南军会突然出城,军中上下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努卡察挥刀砍杀一人,抬头看向远处那个身影,心里蔓延起一阵冰冷。暂且不说抚南军的作战有序,单凭谢蔚的身手,就足以令人震惊。她完全不像个女子,除了力气不足他,几乎没有什么缺陋,努卡察不禁咬牙感到一丝后悔。

      甘连军不是抚南军的对手,短短时间内,便大势已去。努卡察被团团围住,前方留出一条道,谢蔚策马来到他面前,还沾着血液的春山空锋利的剑尖抵住他的咽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傲的剑光泛着凌冽,落在她的脸上,确实不虚姿色动人一词。

      可努卡察早已无心欣赏,只感受着咽喉处传来的一阵阵刺痛,牙齿轻轻打颤。人,大概只有在死到临头之际,才会咀嚼到绝望的滋味。

      努卡察努力保持冷静:“你不能杀我。”

      “为何。”不是疑问句。努卡察的手心浸满冷汗。

      努卡察迅速地在脑海中盘算,他目前握在手中的筹码太少,他必须有能吸引到她的东西。

      “我知道甘连的军事机密,你……你留着我,我可以全部告诉你!这绝对对中原今后有很大帮助!”

      谢蔚微微侧头,像是有些动容,“说下去。”

      努卡察闻言大喜:“甘连近年来韬光养晦,实力绝非尔等能以估计,且距离中原不过百里之遥,正对中原沧州,首领在几月前就已与中原周边几个部落商议,打算前后夹击攻打中原西北地带,西北地带向来贫瘠荒凉,守军也少,十之八九能成功,即使皇帝老儿反应过来,派援军来救,也为时已晚了!”话言到最后,语调里莫名带了点蛊惑的味道。

      谢蔚语调里带了几分玩味,很感兴趣的样子:“哦?竟有此事。竟然如此,在下也有一问,不知将军可知如今西北一带是何人戍守?”

      努卡察一愣,显然她的反应并不符合他的猜想,但还是下意识循着问道:“谁?”

      “我。”

      努卡察身子一僵。

      她接着说:“那将军可又知中原是如何处置叛贼的?”

      “……”

      “不知,倒也不怪将军。”谢蔚终于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顿了顿,慢悠悠答:“叛国者,就地处决。”

      努卡察惊恐抬头,全身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你……”

      谢蔚微微颔首,温声打断,“客人远道而来,在下将以中原的礼仪招待将军。”

      不待努卡察反应,下一秒,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便已落地,滚烫的鲜血刹那喷涌而出,甚至溅在了她的脸边,苍白的脸颊和鲜红的血迹相对照,有一股子奇异的美。

      她眸底毫无动容之色,放下剑,“休息片刻后收兵回都。”

      黄土沙丘,朔月异人。

      风稍稍止住了些,连带着黄沙也有些许收敛。

      战场之上横尸遍野,抚南军在搜寻着甘连军可用的兵器。一安静下去,萧条冷寂之色便再也难掩,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几只大雁扇动着翅膀,在头顶飞来飞去。

      谢蔚卸下沉重的盔甲,将碎发往后一撩,露出光洁的额头,将剑收入鞘中,随意盘腿坐在黄土丘上,眺望着远方。战毕,已到了傍晚时分,远方的一抹红日散发着汩汩的光泽,仿佛会流动一般,红霞飞满天际,像是姑娘家的胭脂,映在眼中的是温暖的红晕。谢蔚稍稍放松眉眼,一抹淡淡的疲惫终于不加掩饰地流露,青婴立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冷血铁腕女罗刹,是百姓为谢蔚封的一个称号。大抵是因为谢蔚此人在战场上以狠扬名,平时冷心冷情,做事看来没有章法,令人难懂,即便立下战功无数,在民间的威信却不及她的父亲——前抚南大将军谢承江。

      青婴比谢蔚小了三岁。她自幼家庭穷苦,父母生了六个兄弟姐妹,只是为了补贴家用。她出生时,恰逢遇上一场百年难遇的大干旱,饮水困难,农业欠收,本就给难过的贫苦百姓日子雪上加霜。一时间众人都是红着眼睛找食物,挖野菜挖树根,简直是看见什么吃什么。最后实在没东西吃了,父母打算把她卖掉,来换取一小斗能活命的米。在那段时期,米比金银珠宝宝贵得多,人命自然算不上什么。在最后关头,谢蔚的母亲把她买进了府,她那时不过四岁,与当时更加同样年幼的谢蔚一同长大。不过,幼时的谢蔚,并不是现在这般性子,她就如其他稚童一样,爱玩也爱笑。

      青婴微微出神,她现在还记得夫人的样子。谢蔚的母亲名薛湘,不是官家的小姐,只是一个扬州商人的女儿,当年还是青年的谢承江路经扬州,恰巧遇见了她,之间两情相悦,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亲了。薛湘性子温顺,是个像水做的女子,这与谢蔚大不相同。谢承江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再娶旁人。他没有食言而肥,果然如此。

      如若……如若没有那事,这一定是个极幸福的家庭。

      出神之际,青婴听见谢蔚淡声道:“阿兄近日身子可好?”

      定了定神,方才迈步上前:“将军不必忧心,柳阳飞鸽传书道明,公子一切安康,只是前几日偶然风寒,有些许咳嗽。”

      谢蔚蹙眉,“可严重?”

      青婴说:“医师前去看诊,说只要按时服药,不再受风便并无大碍。”

      谢蔚这才展眉,“明日宫中是否要举办重阳宴?”

      “是。我们应该赶得上。”

      谢蔚直起身来,弹了弹指尖的灰尘,朗声:“启程!”

      不过片刻,全军整装,翻上马背。一群人浩浩荡荡,只听见马蹄和马嘶声,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残阳静静注视着他们的前行,瞧着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了西山的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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