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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点(上) ...

  •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幸,很不幸的是,我属于其中之一。
      我叫许多,一个……烂人。
      此刻,下午五点整,我站在地铁的等待黄线后三十厘米,仔细感受着列车驶来时地面轻微的震颤。这座城市最老的地铁外没有整日开合的玻璃门,时间被无限拉长,青春期男孩运动后身上的汗味、擦肩而过长卷发女人身上茉莉香水的气息,白色衬衣少女手中的面包香气……种种气息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令我感到抽离的味道。傍晚的空气如融化的蜂蜜一般浓稠,挂在时间的指针上,令分秒都变得缓慢。
      我站在地铁等待黄线后十五厘米,面向隧道中溢出的暖黄色微光。空间开始扭曲变形,塑料袋形变的簌簌声、手机提示音、情侣之间的窃窃私语……无数细碎的声音在整个地铁站中回荡,碰撞,交杂着向上,最后消散在隧道上方,让人恍惚之间将白色灯光当做了天光。我好像被套在了真空罩子里,感受着与这个世界的抽离。
      我从来不爱这个世界,也几乎从没被这个世界爱过。这两者很难说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关于这种问题的答案就不像“我有爹妈,但没有他们我会不会活的更好”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清晰。因为我很懒,所以我不喜欢思考第一种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要大声的说“会”,连说三遍以表示我内心对于这种假设的兴奋。
      我站在地铁等待黄线上,紧闭双眼,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旷野。我听到列车压过铁轨向我奔来,伯努利方程组合着每一个气流分子推我向前。脑海中的黄线诱惑着我,车前灯光缠绕着我,他们齐声蛊惑我:“为着追求光和热,将身子扑向灯火。”
      紧闭双眼,但我看到我化身飞蛾,扑向暖光。我感受到了冰冷的铁轨折断了我的翅膀,我奋力向上,向上。接着是无尽的重量砸碎了我每一根骨骼,我成为灰尘,世界化为无尽的红色。
      我喃喃自语:“倘使有一双翅膀,我甘愿做人间的飞蛾。”看着成为粉末的自己,我好快乐。
      就这一秒钟,我想,海妖或许从来没有美妙的歌声,只是水手自愿为之倾倒,做扑火的飞蛾。关于人一辈子怎么活,总归要自己决定。做个飞蛾也是扑到了火,总比一辈子连火星都没见一个强上半分。
      我就要当飞蛾,我真是个大哲学家。
      睁开眼,我站在地铁等待黄线前,距离站台边五厘米。只有半步,我就能成为世间最幸福的人。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下的束缚,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世界对我的诅咒,挣不脱,不由我。这张网由我梦里的男孩和夏蝉的低语组成。他们对我说:“再等一等,总有什么值得活。”
      我喜欢我梦里的人,虽然我是个男的,还穿裙子,但是我喜欢男人。不过我不认为这有问题,因为我不宣扬穿裙子是对的、不强迫所有男性都穿裙子,也只喜欢梦里的那个男人。
      这个道理我懂,但我知道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不能和我一样聪明,显然他们也并不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了三百多岁还能精神矍铄,健步如飞。非要举个例子的话,我身后正在小声嘀咕“男人穿裙子就是变态”的中年秃头男人就是不能做到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熟视无睹的人类之一。不过幸好,我不在乎。
      我朋友骂我有病,虽然她病的更厉害。我只是想永登极乐,可她根本分不清真实和幻想,或者说她不想分清,根本不在意什么是所谓的真实。不过她说得对,我确实有病。虽然我想要去死很多年了,不过我只不过是想死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真正的病,是从夏蝉死在一年前那个夏天开始的。她死了,可我不想她死,所以我要替她活。可当我替她活时才发现,她更想要我快乐,我那么爱她,所以我没办法替她活了,但我也没办法当自己了,一部分的我随着她自然而然的逝去了。
      也是从那天以后,我才发现大家对人会死这件事儿讳莫如深。当一个正常人知道我想死的时候,他几乎不把我当人看了。我的身上好像只剩下悲惨的命运和不能自控的感情。
      事实上,我怕疼,我能知道别人对我的善意,我更明白人只能活一次,我知道世界上还有美妙的事,就像夏天空调打十八度还盖棉被一样舒服,可是我还是想死。
      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只是意识到自己不再拥有未来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也没有冲动易怒,唯一不同的是我会幻想跳下窗去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刀刃划开血肉扎进动脉,鲜血喷涌的场面;在水下沉浮,胸腔几乎要炸开的感受,我只是从睁眼到闭眼间的每时每刻都在内心深处渴望着一场意外的降临使我免于自杀的愧疚,毕竟我答应过夏蝉,我得活着。
      我只是热切地盼望着死亡如同常人热爱生命。
      我不会再快乐了,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我失去了快乐的能力,就如同盲人失去的视力,聋哑人失去的声音,我失去对情绪的控制。我的残缺并不可见,但却时时刻刻折磨着我,以不可视的方式影响着身体每一个细胞的作用。我仿佛走在人间的游魂,装在状态良好的皮囊里隐藏着不合时宜。
      不过幸好我是个疯子,我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且从不对人抱有期望。我甚至期待着一些恶毒的言语像小蛇一样钻进我耳朵,它的毒液会给我带来一些力量,让我自痛苦中生出一种隐秘的快乐,仿佛我是一出伟大戏剧中拥有悲惨命运的主角,而不是坠在烂泥里不可自拔的虫豸。
      恍惚间,列车进站了。车窗玻璃像一个劣质的画框,框住了一张如同夏日绚烂晚霞的绝世名画。
      那是一个有着完美骨骼的男人。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男孩。我对他的执念和我对于去死的执念一样坚定。我会爱他,我会去死。
      他更像是我年少时一场有关青春的绮丽之梦,我分不清到底他的骨骼是完美的还是他在我心中定义了完美,但是我坚信,他是美的人间代名词。
      我从未见过有人如同我一般对人类的血肉不屑一顾,反而痴迷于肌肉线条下隐藏着的,连绵不绝的骨骼。如果有人曾见过漂亮的骨头,有幸抚摸过它,便能轻易的和我感同身受。
      腰后薄薄的肌肉下是清晰的骨骼轮廓,腰椎,脊椎,颈椎,一块一块。轻轻抚摸过凸起和凹陷处的间隙,一种莫名的冲动会随着热血一起冲入心房,再随着血液运载的氧气到达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骨骼,坚不可摧又脆弱易碎,埋在黄土中百年不朽。
      或许是因为我得到的都会失去,想要的皆求不得,命运令我分外偏爱不可变化的事物。
      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心中对于骨骼万分之一变态般的爱,同时也无法用任何方式来描述此刻的震撼。
      我只要一眼,就可以认出他。没有原因,他必然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我被身后的人流推搡着踏上了他所在的车厢,错失了飞蛾扑火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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