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的又不是我》迪小八

1、预防针

　　1月底的一天，碧空如洗，天蓝的像一块打磨得明透澄净的宝石，金灿灿的阳光映照在投入使用不久的新门诊大楼上，让“江东市中心医院”这几个大字分外耀眼。
　　林竞舸仰着头，细细打量着这幢20多层高的白色建筑。朝阳下，女孩的发丝都染上了层浅金色，她眼睛微微眯起，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下一小片阴影，从小巧挺翘的鼻梁到粉嫩的嘴唇，再从圆润的下巴到雪白的脖颈，连成一段优美的弧度。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今天突然放晴，强烈的阳光让她有些不适应，周围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她一人呆立在石阶下难免有些突兀。
　　“在想什么呢？”站在一边等了半分钟的黄越秀终于被瑟瑟冷风吹得耐心告罄，皱眉盯着她，不解地问：“还不进去？”
　　林竞舸做事永远不紧不慢，拖延症晚期患者，着实让人头疼。
　　黄越秀懒得再催她，率先一步风风火火地跃上了大理石台阶。
　　“你昨天为什么不来上学？”已经踏进门诊大厅的黄越秀突然顿住，语气古怪地问，听上去还掺杂着一股森森的幽怨。
　　“啊？你说什么？”林竞舸正低头地踩上最后一级台阶，不明就里地撞上身前黄越秀的后背。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鼻尖，甫一抬眼就全明白了。
　　越过黄越秀的肩头，只见巨大的门诊大厅按照功能划分出挂号区、缴费区、中药房、西药房、急诊室等区域，然而此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因为无一例外地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满满当当。
　　眼前这出人意料的场面有点震撼，林竞舸不知所措地怔忪在原地。
　　黄越秀扭头瞪着她，愤愤不平道：“你要是昨天在学校打了预防针，今天就不用跑到这里来。我的天啊，这么多人！”
　　林竞舸：“……”
　　今年冬季江东市流感大横行，江东三中紧急通知全校师生自愿接种流感疫苗，并联系附近医院派出医护人员直接在校内为学生接种，避免学生到医院就诊时可能产生的交叉感染。可是就有人偏偏不领情，林竞舸同学在接种当天请假了。
　　林竞舸自知理亏，强迫自己抬头正面迎接黄越秀带着怒气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想到医院周末还这么多人，要不咱们不去了吧？”她的声音很轻柔，里面还带着一丝怯怯。
　　黄越秀没说话，阴沉的视线扫过来，远比室外零下的气温更让人一寒，大有“你要是敢回去我要你小命”的架势。
　　林竞舸顿时收口，站直身子，斩钉截铁道：“来都来了，肯定得把流感疫苗打了。”
　　紧接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希望能平息好友的怒火。
　　黄越秀紧拧着眉头，略一沉吟：“我记得你家有好像家庭医生的……”
　　“不不不，”林竞舸忙打断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的事，你肯定记错了。”
　　一提到这个，林竞舸就脑壳疼。她原想错过了疫苗接种就算了，可是距离中考没几个月了，妈妈担心真的生病了会影响到复习，准备找孙医生帮忙。孙医生年轻有为，还是未婚，林竞舸总觉得他对她妈妈有企图。
　　她忙摁住了妈妈握着手机的手，表示已经和同学约好去医院接种了，于是一个电话把黄越秀从美梦中叫起。
　　两人先去了家附近的社区卫生服务站，才得知这里周日都不能打疫苗的。她们只好拦上出租车，朝着距离最近的综合性大医院一路狂奔而来，没想到就撞见了这么个场面。
　　林竞舸想了想，低下脑袋，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口罩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黄越秀斜睨她一眼，没有动作，只是意外道：“干嘛？”
　　林竞舸圆眼弯了弯，不好意思地笑笑：“进门戴口罩不应该是对医院起码的尊重吗？”她从小到大在医院的回忆就不怎么美好，连带对消毒水味特别敏感，所以事先预备了口罩，还贴心地准备了两个。
　　黄越秀实在是无语，不想理会她明显想卖萌讨好的小机灵，啧了一声：“矫情！”说完，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就要投身到汹涌澎湃的人潮中去。
　　“唉，你干嘛去？”林竞舸在身后追问。
　　“挂号！不然——站在这里当门神？”黄越秀一边没好气的回答，一边朝着近在咫尺却又异常拥挤的挂号区挤过去。她不断的侧身闪躲，努力避让擦肩而过的路人。
　　林竞舸没敢再吭声，紧贴在她身后，两人被人流一路裹挟着向前，终于艰难地挪到一条长龙的末端站定。
　　黄越秀一把将林竞舸捞到自己前面，说：“过来，站我前面，你个子小，站我后面看不见。”她身形修长秀挺，高出林竞舸整整一个头，比很多男生还短的头发衬得清秀的脸庞英气十足，常常被人误认为是英俊少年，她也满不在乎。
　　林竞舸冲她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接收了她的好意，平时总洋溢着慵懒而温和笑意的大眼睛带着讨好和些许的委屈，看着特别可怜。
　　黄越秀顿时心里一软，一大早顶着冬日严寒被迫排队的郁闷消散了大半，她故意凶巴巴道：“今天一上午估计都搭进去了，你得请我吃饭才行！“
　　一听到这话，林竞舸就知道好友不是真的生气，忙不迭地点头：“好呀好呀，中午想吃什么？天气挺冷的，去吃火锅好吧？”
　　黄越秀：”这个待会儿再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学？是生病了吗？”
　　黄越秀深知林竞舸虽然偶尔会偷懒，但本质上还是个懂事听话的乖乖女，迟到早退都鲜有，更何况是请假，所以她难免有些担心，以至于早上听说她要上医院，一个激灵从被窝里跃起身，二话不说就出来了。刚刚在车上得知是来打预防针的，总算安心不少，但请假不上学的原因她还是想好好问清楚。
　　原因肯定很严重，黄越秀心想，她怕好友有心里负担，所以一路上都不敢提，刚刚装作不经意地问，自认为表情语气都拿捏得相当自然。
　　林竞舸微微有点发憷，她轻咳一声，心虚地低下头，掩饰地将刚刚被黄越秀拒绝的医用口罩覆住口鼻，整个动作慢之又慢，可悄悄抬眼一睨，黄越秀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显得格外有耐心。
　　看来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了，林竞舸想了想，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做了个噩梦……起晚了……”
　　黄越秀：“…………”
　　黄越秀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咋不上天呢？你怕是不记得自己是马上要中考了吗？”
　　林竞舸有大口罩掩面，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格外严肃：“因为这个梦太扯，又太像真的了，我难受得不行，醒来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就不好意思去学校了……“
　　“……”
　　黄越秀想到，自己这一周中唯一的宝贵休息日被浪费在医院的原因，居然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扶着额说：“行，做了个梦是吧，是丧尸大爆发了还是彗星要撞地球？你想清楚了再说……”
　　林竞舸觉得她有必要先安抚一下好友焦躁的心情，否则待会被打，还得给自己再挂个骨科号。
　　她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说：”我梦见我……就……就认识了一个男生……我好像对他那啥，你懂的……我就，我就……”
　　黄越秀一听，嘴角一抽，表情竟然一下子出现了空白。
　　近期，时有学生学习压力过大造成的负面新闻传出，刚刚她还在担心林竞舸会不会是因为学习紧张导致的心理问题而夜不成眠，反复思索怎么安抚她才好。但显然，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不存在这种困扰，反倒是自己，她觉得得来一瓶静心口服液去去火。
　　等一下，她终于意识到刚刚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个……男生？
　　江东三中一百多年前由民族实业家创办，旨在打破封建体制的禁锢和约束，让女性享有平等受教育的权利。虽然早年间就被政府接管，成为公立学校，但一百多年来，学校秉承校训，为社会培养了大批德才兼备，锐意进取的新知识女性。
　　没错，江东三中是江东市唯一的一所女子中学，男生嘛，自然是没见过的，一百年都没见过了。
　　林竞舸每天生活简单而规律，两点一线，上学——女校；回家——单亲随母，无缝对接。所以，早恋是不可能早恋了，周围连个异性都没有，简直是纯母系社会的完美母胎solo。
　　所以此刻从林竞舸嘴里听到男生两个字，黄越秀一时间竟然有点懵。
　　“然后……然后……”林竞舸然后不下去了，是不是自己刚刚的措辞有问题，为什么她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呢？只见黄越秀两只眼睛都瞪得老大，不断迸射出八卦的光茫，一把握住林竞舸的手，眼看着就要落下老母亲激动的泪水：“崽啊，你终于长大了，还会做春.梦了，妈妈太开心了！”
　　林竞舸：“…………”
　　她一把捂住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紧张的看了看周围，还好，人群太过嘈杂，没人注意她们。
　　啥梦？啥叫春.梦？没有这么羞耻好不好，您醒醒啊喂！
　　“你在胡说什么啊？”林竞舸有些头疼的看着黄越秀，敢情她刚才的话黄越秀都没听明白吗？这么多年的阅读理解都白做了？
　　“唔——唔——”黄越秀拽下试图阻止她的小手，着急道：“快讲，快讲。” 她简直等不及了，毕竟她们这个年纪，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而林竞舸这棵十六年的铁树都要开花，怎能让她不激动，怎能让她不兴奋？
　　“所以说，梦里面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黄越秀忍不住晃晃面前这个突然打住的家伙，着急道“快说呀！”
　　“当然没发展！”林竞舸无奈地说。
　　梦里的自己真的完全是单方面的喜欢，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就像两条永远没有交点的平行线，连让他知道自己存在的勇气都没有。
　　林竞舸幽幽地说：“拜托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快把你脑子里的颜料都给我清空！苑憬压根就不认识我，什么都没发生。所以，请不要再问了！”
　　刚说完，她自己一愣，这张嘴怎么一秃噜就全说出来了，得，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