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告别与新篇 ...
-
“为什么要把我叫到这里来?”L问道。
“你难道没有发觉最近的局势吗?”D故作镇定,“警方对黑市进行了地毯式排查,遇到一个卖军火的逮一个。”
“那天在屋顶眺望天空,看见了许多飞机。”L咽下口水,“当年‘失落的清明节’调查用款式。”
一旁的C突然抬起头看L,说是抬头,不过是将头抬到一个便于观察又便于隐蔽的角度。C的心跳突然变快,脸涨红着,仍是一言不发。这段时间将头发留长的C,想借此隐藏起胆怯和不安,可越隐藏,越封闭了自我。
L突然伸出手走上前,用双指抵住C的额头。C被这动作吓了一大跳,呆呆地望着L,感知她手指的那份温度,不知该做些什么。
“乖。”L轻笑,“D告诉你一切了是不是?别紧张。”
我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L,欣赏之情淌过我心底。她此刻就像是流动的春水,一下下催化C内心的坚冰。
“最…最近我看…小区中信各种教的老人越来越多…一些素来冷静,从不瞎买保健品的也加入其中…”C低低地将话吐出,“那些人连修卫生间的钱都不想出,我怀疑,最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件。”
“不愧是写东西的,观察真是敏锐。”D夸赞道。
“当。”
镜湖畔的老挂钟指向十点,悠远而低沉的报时声传至周边。C突然想起幼时听到的诗句:
它紧握住我手
城市是天空之纹路
眼中闪耀繁星
日之光华转瞬即逝
生命经纬脉络
镜湖上亮着点点渔火
太阳渐渐升高
我将为日光而坠落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D笑到抽搐,“很感谢遇到你们。特别是L,让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实力。我时日无多,往后就让C代我关心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这是临别赠言么?”C刚问完,便看见D拼尽全力往玻璃墙处跑,大约一半路程时他扔出逃生锤,“哗啦”一声,玻璃碎裂,整片墙顿时灰飞烟灭,仅剩支撑骨架。D加速跑起来,紧盯住与火车站只有一墙之隔的镜湖。
他到湖边时停住,望了在原地的C和L一眼,随即纵身一跃,将自己溺入镜湖。
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没人能追得上他。路人想去抓住他,未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生命主宰自己的死亡。L试图向前挪动,双腿却如灌铅般沉重。数日后她从染出取回属于自己的信件,信件的开头直奔主题,诉说着对L的敬意——与出人意料的爱意。
比暗恋更让人伤心的,往往是双向暗恋。
往后她往D的坟前摆上一大捧花。那是许多年前清明节,他们共同去花店看过的向日葵。不同于“星河”与“栗子”初见时的深红色蔷薇,向日葵代表沉默之爱。
游戏再度开始。
C近来读了许多关于“爱”的文章,无论是书籍还是论文,看完后一字一句地抄下有用的部分。这家伙准备为L写一封情书。
就在那个早早背完书的傍晚,我拿起笔,找出前几日精心挑选的信纸。据主人说,这是游戏中一个“纯靠自由发挥”的情节。玩家可以根据自己对游戏、对人物的理解来写下这封情书。我咬住笔身,犹豫数分钟不知该写什么。
“C是一位办事不靠谱但乐于揽活儿的人。那家伙还有一点文艺气息,与那赛李逵的一身肉极不相符。”不知是谁曾这么对我说过。分析过后,我似乎来了灵感:
致L小姐:
我喜欢你。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一位可以带我体验如此多新鲜事物的人类。美丽而不媚俗,勇敢而不莽撞,刚柔并济,使一切美好发生在你身上都合情合理…
“吃饭啦!”父亲喊我,“咖喱饭!”
我极其不愿地在十分钟内解决了一盘饭,往后怎样劝说都不肯再吃半口。我回房关上门,思绪却飘得无影踪。
L会怎样看待她自己?我好不容易想出一个问题,却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不是我会知道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一路小跑向L。
她正拿着一本绿色的素描本,在路上快步走着。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的步伐明显放缓。直至我离她一米远,她把本子往路边长椅上一扔,猛地从书包中抽出一把银色的长剑,举起剑作格斗状。
她又将剑收回去了。有那么几秒她因尴尬而脸红:“抱歉,我的职业习惯。”
“没事儿。”我笑笑。选项又弹出来了:“你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需信任值≥10)?”“学校不许带管制刀具”。
此刻的信任值为9.5。
“呐呐,L。”我问,“能不能…多信任我一点?”
L眼睛眯成一道缝,牙齿笑成一整排:“为什么?”
选项为“你是我的同伴哇”“你把剑收回去了”。
我选了第二项,可以看到数值缓慢上升。
“或许你说得对,C。”L拿起本子,“我对自己的态度嘛…假如本子的正反两面代表喜爱与厌恶,中间线圈部分代表中立,我对自己就是时而在一面,时而在另一面。我对大多数人的态度在线圈部分,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这是游戏到现在,她向我袒露过的最真实的心声。
那晚我完成了情书的剩余部分,在最后我写道:
“虽然我仅是千万个你生命中的‘线圈’之一,但你的光照耀了我,让我更加了解生活中事物的意义。作为‘线圈’的我,会在你身后一直支持你。”
那晚游戏中的C睡得很甜。
屏幕前的主人笑得更甜。他说我做出独立判断的能力,已经比一些人类都要强了。
“Sine有望成为高情商的人工智能。”主人说。
我甩动双马尾,隔着屏幕看向主人。脸颊漾开红晕。
L在那天夜间抱着Zone,提着个大拉杆箱,来到C家。
对于L的到来,C并不感到意外,可能两人曾联系过。
“床单、被子、枕头都是新的。”C说,“你睡床,我打地铺,要找什么东西问我就好,你去睡吧,我再写会稿。”
L换上睡裙,在C进门的瞬间,将传感器卡在C的上臂。
很奇怪,我竟没有初次连接陌生人身体时可以感受到的微小电流。仅在刚被卡上的一瞬间卡顿了两三秒。C的身体也算自如,但与L和Zone比起来还有一定距离——毕竟是长年坐在电脑前的码字人,缺乏运动,再加上体积较大,所以我常常被撞到。
“我今晚已忍耐十次以上了…”我不自觉抱怨道。
“对不起。”这家伙把我卡在肩上,“你还挺可爱的。”
我看见屏幕上的许多科技名词,暗暗记下来查询,随即意识到我并非在看什么尖端论文,而是在看C的小说草稿。
“累死我了…为什么要让文科生写科幻小说?”C自言自语,“责编你站住!写日常幻想又不是没人看,让我创新我会词穷的!”
“你以前是怎么写东西的?”我问,“听L说你以前写了不少小短篇呢。”
“用爱发电。包括对写作的热爱,对生活本身的热爱,对人的热爱。”
C在书架上寻找一番,取下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与我一同翻看。大而杂乱的字体写着题目:我们的超级班。
第二页是一个个的人物设定,画风幼稚,线条歪斜。顺着C的情感走,我感到一阵暖流进入眼睛。这些简单的画是小学三四年级的C怀揣着天真的梦想认真画出来的,扭曲的线条像蜿蜒之河,点滴汇聚成最后梦想实现的一刻。
女主角短发,圆眼镜,喜好跟C的兴趣走。她所经历的,有同伴与她一同经历。就连喜剧角色也充满了生命力,用尽一切换来读者一场开怀大笑。
可角色终将是角色,所谓“角色的性格”,只是作者的造物罢了。一旦故事不再被谱写,那些热烈活过的角色,只能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如我所见,C并没有把故事写完。
故事时间最终停在六年级。那时,六年级的C在人生中第一次为升学考试而奋斗,已没有时间去娱乐,去静心创作。
六年级的C是写过除作文之外的文章的。义卖活动时,C与同学合作办了一份报纸。其中的短篇小说栏目,由C亲自执笔。那篇文字后来遗失,成为如今一大憾事。
“说不定它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C乐观地说。
人类的话语确实难懂。若不发生那次事件,我可能在被清除之前都不会明白此中深意。
与L在一起时的C是开朗的,发自心底的欢喜。就算时有悲观,思考过后也会释然。
与C在一起时的L是阴郁的,深埋心底的不悦。就算时有放声大笑,你也能看出那笑容中小心掩藏的绝望。
每周一次的休息日,我都在玩游戏。游戏中的C在写完情书后叮嘱L考完试看,渐渐大家都忘了这回事。即使中途可选择“让同学提醒L”,我也费尽心力压住同学妹子,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我想看看不完美的故事,会有何种结局。
奇怪吧,人工智能也会有私心了,几年前这种事情恍若天方夜谭。
今夜月明云淡,定更时我放下手中未完成的笔记,去赴与L的约会。我还特意换了裤子。外婆放心不下,在临走前抓住我猛喷花露水。
L家的楼道灯从高至低亮起,L像是刚洗完澡,身着黑短袖,长发披至肩头,近闻有淡的芳香。少女就是少女,利落而轻灵的她,快速跃到我身边。
我再一次惊叹于L的美貌。并非世俗意义,而是来源于天生的少女美感。瘦而不弱,天真略邪。
从L家门口分出了三条路,我选择林中的健身器材区。L用双手撑住双杠,轻易地一起身便坐在杠上。她吃着棒棒糖棍问:“你要上来一起坐么?”
我别无选择,只得待在单杠下,仰望L。
“早知道多修点体能值了…”我边想边掏出我的兔子玩偶,“不好意思,爬不上去。”
“你拿出来的这只…是羊么?”L突然问。
“是兔子。”我将它递给L。L抱着兔子,呆呆地面向它。一人一兔相顾无言,这场景倒十分有生趣。
“这只兔子,一定是你很珍贵的东西吧。”L将兔子递给我,似乎在思考似的笑了,“好好保管,别弄丢了。”
C想哭,我感觉到了,毕竟温柔的L极少见。
C不能哭,我吸了吸鼻子,一不小心流出鼻血来。我翻口袋寻找纸巾,却只摸到小半张——中午点外卖剩下的。我急忙将纸堵进鼻孔,血却流得更欢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概如此。
“你…怎么会流鼻血啊?”L大为惊诧,“我从上小学到现在都没流过血,只流过鼻涕。”
炎热的夏天的确来了。约十分钟光景,那血才不争气地止住。C现在可谓“一点面子都不剩”。
在长椅上,我将废纸捏在手心,团了又团。一旁是L——垂下头,岔开腿坐着,手抵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要缓解尴尬”“就维持现有状态好了”
我选了第一个选项。我轻拍L的后背,出现了第二个分支点。
“问她过去的事”“安慰她”“聊闲天儿”
以我的经验,应该选好感度限制最高的那个。
“L在想些什么呀?想念过去吗?”我温柔地看向L,“可以对我说吗?”
“你可以保证不告诉别人吗?”L问。
“放心!不会的!我们是伙伴啊!”我做出对天发誓的动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男子爱上了一位女子。女子大学是位多才多艺的好学生,男子在学业出色之外,还是古老刺客家族的成员。当然在当代,刺客的存在仅是为了维护“世界”这架天平的平衡。男子的生活,基本与正常人别无二致。一样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那年冬至,女子感觉肚中的孩子要出生了,就告诉男子。男子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来。
年轻的护士抱出一位女婴。
她对男子说:“大的不一定能保住,而且这小的,刚开始差点没哭出来。”
女方父母沉默了,一截烟向地上扔去,白眼斜看着男方。
男方母亲是最早看清婴儿脸的亲属,她天然以长辈的语气说:“这个娃娃真漂亮。”
再往后呢?
L把时间私自跳到了小学——她最开心、快乐的时段。
我却没听进去,满脑子全是刚出生时的画面。一言不发的产房外坐着十多位男女,等到噩耗传来,哭泣声与吵骂声顿时交织,形成不和谐的音符。
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她,我眼前的少女。
不顾一切地,我突然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比我想象中大,肩比一般女孩生得宽,却并无壮实之感,胳膊腿都是瘦的,紧实的。自始至终,她承受的风风雨雨,不是生活经验普通的C足以想象的。可她扛下来了。
“C,不要突然抱我。”她说,“那会让我感到恐慌。”
我笨嘴拙舌:“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但我下意识地保护自己。”L回答,“为了不让自己被伤害。”
她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