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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终局:从此诸缘尽,人间孰是非 ...

  •   《远山雪》终局:从此诸缘尽,人间孰是非

      杀了温客行。
      周子舒有了这样的念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念头呢?
      周子舒记不得了。
      他们刚从冥河穿越过来那会儿,温客行常常问他:“阿絮,你在天上当神仙时都做些什么?”
      周子舒每次回忆都如同隔着薄纱,隔着水面,只有个模糊的大概印象,他说:“没做什么,就想着怎么回到过去,把你这傻子拉回来。”
      温客行再追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周子舒说:“温梦旧偷了他老子的法宝,送我回到过去。”具体是什么法器,如何运作,为何能使时间逆行,周子舒讲不出来,因为他想不起这些细节。
      他甚至对自己在天庭的生活无详细印象,好像浑浑噩噩百年时光就过去了。
      在九霄之上,他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统统只有隐约的记忆,唯独温梦旧和孟婆在云河边芳草亭骗他吸入迷烟那一段记得特别清晰,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奇怪,难道其他事就没有真实发生过?
      他莫不是丢失了一段记忆?
      周子舒到底是想不起来。
      温客行后来就不问了。
      周子舒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儿。
      比如,温客行在外面只会叫他“师兄”。
      一开始,周子舒觉得没什么,他们确实是师兄弟身份。但温客行开口闭口都是师兄,“这是我师兄”“我师兄可厉害了”“师兄你要不要……”,在外面几乎没喊过他阿絮。
      有一回周子舒忍不下去了,问:“你叫我什么?”
      温客行说:“师兄啊!难不成你不是我师兄?”
      周子舒一看他笑吟吟的模样就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心里总有口郁气吐不干净。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何不叫我阿絮?”
      温客行亲密地挨着他,道:“原来我们阿絮是吃醋了,那我以后都唤你阿絮,成吗?”
      果然,在那之后,温客行在外人面前也喊他阿絮了。
      但周子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总感觉有什么跟以往不一样了。
      再是,温客行总是半夜睡不着觉,连带着周子舒常常半夜惊醒,看看他在不在。
      有时候是在的。
      周子舒借着暖色夜灯的光,看到温客行背对着他熟睡,银色长发自然散落,露出一截洁白而脆弱的脖子。
      鬼使神差地,周子舒把手放在温客行的脖颈上,触感微凉。
      只要他稍加力度,温客行就会毫无设防地死在睡梦中。
      把他杀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杀了他,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周子舒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杀了温客行。
      突然,外面一声惊雷爆响,紧接着金色闪电刷过天空。
      周子舒猛然醒悟,紧紧抱住了温客行,把脸埋在他后背,手在颤抖。
      温客行察觉醒来,翻身抱住了周子舒,握住他发抖的手,“怎么了阿絮?做噩梦了?”
      周子舒不知怎的,被拥抱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安了,手不抖了,忽地滚烫的泪流下来,强撑着说:“没什么,打雷了。”
      热泪湿透衣物,烫在温客行的心口。他半坐起身,打开了灯,看清周子舒脸上的泪痕:“阿絮哭了。阿絮为什么哭了?”
      他认认真真地替他抹去眼泪,轻声温柔,“阿絮是跟我过得不开心吗?”
      周子舒彷佛捕捉到了什么,抓住温客行的领口,咬牙切齿地说:“温客行,你敢再离开,我就杀了你!”
      他眼中泪花闪烁,泪痕未干,说是放狠话,更像是变相的哀求。
      温客行拥他入怀,“我的好阿絮,别哭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但更多时候,温客行是不在的,周子舒只能摸到冰凉的床铺。他每次出去找,温客行不是在赏花就是赏月,又或许,不是在欣赏风景。
      周子舒看他很久很久,直到起风了,才叫他:“温客行。”
      温客行不是每一次都来得及换上笑脸,偶尔他转头望过来,眼神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周子舒一步步走向他,“你又在看什么?”
      温客行笑道:“我在看风景。”
      周子舒问他:“你有什么心事?”
      温客行沉默了。
      周子舒问:“你有心事不能跟我说吗?”
      温客行露出个笑容,“我有什么心事是不能跟你说的?”
      周子舒便不再追问。
      是谁先忍不住呢?
      是周子舒。他本来就是有话直说的干脆性子,被这段无声的压抑困得快喘不过气,他有心想帮温客行解开心结,温客行却缄默其口,不言不语。
      那个下午,阳光和微风都和煦,他们惯例午睡,周子舒睡前随手拿了一本书看,翻开书,掉下来一直被压扁的红色小纸船。
      周子舒拆开来,发现这是一张精致些的红纸,没有字也没有图案。
      他问:“这是哪来的?”
      温客行从他手里接过红纸,翻看了一会儿,说:“你记得我小徒弟吗?是他寄给我的。这上边原本有字的。”
      周子舒随口问:“写着什么?”
      却见温客行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打湿了红纸。
      周子舒把红纸拿过来,看不出异样,“老温,这是怎么了?”
      温客行抬起头看他,两行清泪滑过脸庞,他说:“阿絮,你回去吧。”
      周子舒问:“你要我回哪里去?”
      温客行眨眨眼,连串的泪珠子往下掉,他说:“没有时光倒流,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
      周子舒意外地冷静:“所以呢?”
      温客行说:“你被骗了。当年在云河边,你就已经忘却前尘往事,在天上做了千年神仙。后来梦旧投身冥河,冥河之主为了成全他的执念,把我从冥河之底叫醒,又抹去你千年的记忆,填入一段伪造的记忆,让你误以为你回到了过去。”
      事实上,温客行已经在冥河底沉睡了千年,冥河之主强行把他唤醒,初初醒来的温客行又回到冥河边,还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就遇到了同样被冥河之主摆布的周子舒。
      周子舒问:“所以呢?你让我回到哪里去?”
      温客行静默许久,沙哑开口:“这张红纸是你的婚礼请柬,是你寄给梦旧的。阿絮,你早就不是我的阿絮了。”
      周子舒说:“温客行,你有点脑子好不好?一张请柬能说明什么?就不能是我故意骗你那傻徒弟的吗?就不能是我和别人做个样子骗人的吗?”
      温客行流着泪笑了,“刚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阿絮,我们只有短短一年时间,你要我怎么跟你们千年的时光比较?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个人在等你回去呢?”
      温客行哭红了眼,泣声道:“我和你过的每一天,都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我总是想,如果你恢复了记忆,你会怎么选择?还会和我在一起吗?你会怪我没有一开始就说出真相吗?你会不会后悔跟我一起过的这些日子?”
      周子舒平静地说:“所以,你是不打算跟我过下去了吗?”
      温客行摇了摇头,泪流不止,“太痛了,阿絮,我坚持不住了。”
      越是爱,就越是绝望。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就好了,不会心软,不必愧疚,不用纠结。
      在周子舒不知道的地方,温梦旧来见过温客行,道明了真相。他已经很努力地为他们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但他不明白温客行为什么如此痛苦,明明两个人已经在一起。
      温梦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师父,怎样才算是圆满的结局?”
      温客行说:“一根割断的绳子,再绑上,也不是原来的那根绳子了。”
      他安慰温梦旧说:“不是你的错。我和他,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圆满。”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他们在四季山庄一起生活的时候,该多好。
      周子舒帮他擦掉眼泪,“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擦着擦着,他双手渐渐往下,掐住了温客行的脖子,一点点加大力度,面无表情地说:“温客行,我经不起第四次失去了。”
      第一次,在武库中亲眼见你满头白发;第二次,在梅林中看到你的坟墓,声声无回应;第三次,听说你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世上。每一次都痛彻心扉,锥心刺骨。周子舒不想再经历失去了,不然他的魂魄会碎的,碎成一片片,再粘起来,也不是周子舒了。
      温客行闭上双眼,没有反抗。
      周子舒最后还是松了手,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心脏压缩到极致又松开。他知道为什么他想杀死温客行了,因为温客行一直以来都在隐秘而绝望地向他传递这个信号:杀了我,阿絮。
      每个字都流淌着温客行的心头血。
      多少次他杀意涌动,温客行不是不知道,而是选择装睡。
      爱情把两个人都变成了神经病。
      温客行生理性地咳嗽起来。
      周子舒说:“你好好跟我过下去,我不杀你。”
      温客行咳着咳着笑起来,笑出眼泪,嗓音嘶哑,“阿絮,何必自欺欺人?”
      周子舒望着他的眼睛:“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生生世世都只能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温客行神经质地笑了很久,答应说:“好。”
      周子舒摸了摸他的白发,“乖,听话。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温客行握住他的手拉下来,“你不该是这样的,阿絮。”你应该是强大自信、温和细心的,是普渡世人的圣人,是怜悯众生的神仙。
      他苦笑着抚摸周子舒的脸:“对不起,我好像让你变奇怪了。”
      周子舒也笑,“哪里奇怪了?我本来就是一介凡人。”
      温客行说:“阿絮,你会永远,永远记得我的,是吗?”
      周子舒轻轻地说:“会的。”
      温客行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周子舒抱住他,额头抵着额头,亲密无间。
      他喃喃低语:“我们永不分离。”
      当年越州城桥头相遇,周子舒绝不会想到,终有一日,他将亲手杀死温客行。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这一天,镇上的大叔照例过来送菜,他站在门口喊了很久,看满院花草像是好几天没人打理过,正纳闷他们是不是没在家,就看见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的周子舒走了过来。
      大叔见他精神不太好,问:“温先生呢?他不在吗?”
      周子舒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他生病了,我不会做饭。”
      大叔说:“生病了也得吃饭啊!”
      周子舒有些不耐烦:“我们准备去外地看病,你以后不用来了。”
      大叔点头,“那剩下的钱?”
      周子舒说:“不用退了。你走吧。”
      大叔满腹疑虑,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周子舒回到卧室,脱了鞋上床,如同孩童般蜷缩在温客行身侧,把他的一只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腰上,就跟以往一样。
      不同以往的是,接触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温度。
      “老温,你好冷。”
      但他依然选择拥抱他,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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