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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妇寺恶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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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公主的一驾车骑不到半日便到了宫门前,这时听得墙上隐约有人喊话,只得停下车来,不到半刻便下来几个卫士盘查。那公主着随从出示了令牌,才见那几个阍人开道放行。
才至万寿亭,便有一排三个内寺官等在那里,见了车,躬身便拜,盈缺被阻住去路,便只得下车见礼。
于是只听得那三人中领头的一个用尖利的喉咙道:“皇后娘娘在椒房殿等候殿下已久,请殿下随来。”
盈缺也不应话,默然便跟了上去,他随行之人却被原先那几个卫士赶在身后不得再进。那公主心里虽是一吓,却也没敢回头,只自顾随那三人而去。
那三个寺人在前,概因长居此处,是以行色匆匆,脸上倒丝毫不见流连,只是那公主虽身为宗女,平日却甚少入后宫游玩,其实这会儿他也知此去凶险,可心里反倒看开。如今也好不容易有机会见识这掖庭永巷,却道是新鲜的很。
只见那边宫殿旁舍林立,每一间却都是门墙紧闭,此时分明是盛夏,更是时近正午,却不知为何有阵阵寒气透骨而来,转眼去看那长廊两旁,一看便是精养的株株奇花异草,却是盛放得诡奇,那艳丽的色泽,就如渗进这红砖黄瓦的宫墙,看在人眼里极尽扭曲姿态。
盈缺由是脑中一阵眩晕,也再无心多看。一行四人不久便到了一华殿之外,两个内侍进去报了,半刻便有个嬷嬷出来,领了他们进殿。
那椒房殿是皇后所居之处,自然与盈缺自小长大的落月宫居所的朴素不同。那胡后原本就是奢靡之人,一如其人,她的寝殿内陈设极尽辉煌,满目里是琳琅各式的金银灯盏,殿前更是缀着两颗硕大的橙红色夜明珠,其光夺目,其华熠熠,那盈缺才一入室,却昏昏然如坠梦中,一时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日,四下里更是有温暖芳香之气也不知从何而生,直袭着面门而来。
盈缺只得微微屏气凝神,继续朝里走了几步,背上不由得便出了些温汗。
这时才抬头望见那华室之内,有一身著华丽宫装的妇人正端坐在一张丝帛织成的凉席之上。
那妇人正是当今皇后胡氏,盈缺往日只在祭祀之时才能远远得见真容,如此靠近,今日却是头一回。
那胡氏面容倒也没有那小公主原本想象中那样凶恶可怖,却是光平平的无甚表情,再加上一张硕长马脸,倒像是那佛寺中塑成的泥偶木像,那皇后原本也和盈缺的亲母一般,平时常于念佛,可偏偏就没修得那慈眉善目,此时一脸木讷倒让人觉着颇见几分凌厉。
在她身侧则安静跪坐着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幼童,看见盈缺进来,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便直朝他看来。这时听见那妇人不轻不重地开口叫了一声:“攸儿。”那孩子便仿佛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连忙又低眉垂目了下去。盈缺猜得那孩子便是胡后自小过继来养在身边的临珧王之子元攸,如今太子失势,旁人都在盛传正是此人取而代之的好时机。
盈缺平时听是听得,如今亲眼一见,却实料不到是这么一个乳臭尚未干透的幼小孩童,心内也是一惊。
那盈缺小时养在行宫,远离亲母,便是多有怨怼,只是他尚有乳母在旁尽心照料,也有一干宫人相伴,因不受父宠,离宫守备也是不多,便虽被强逼着日日著他不喜的女装,生活起居上却是没人分寸都去监督,于是乐得自在逍遥。如今一比对这个小童,他便觉着自己实该庆幸。
那人才不过小小年纪,便远离亲生父母进入这处处权谋的皇宫中,跟在一个心机重重的帝后身边,只充做她的棋子。就便是有一日能真的坐拥天下又能怎样,也不过是个木人傀儡而已。
那边盈缺还在对别人心生怜悯,却不知此时真正该怜悯的却该是他自己。
那胡后原本就不是个什么会做表面功夫的女人,她虽失宠,却能坐稳后位不动,全靠了她平日的辣手毒行。今日也是同样,她见了盈缺,面上神色也是不变如常,凝神望了他半刻,才抬了手一击掌道:“来人,赐重月公主酒!”
不多时便有一小宫女端了个金樽儿上来,里面盛了半杯黑漆漆混浊浊的液汁,那小宫女膝行了几步,便跪到了盈缺跟前,将那杯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事高举到他面下,盈缺闻之着实腥膻,便微微扭过了头去。
那胡后见他倔强不饮,才微微动了动嘴角,道:“本宫这番招你过来,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好招待你的。只不过区区一杯薄酒,也不能得你赏脸,可让我这个做人母后的难堪。”
盈缺走了那一路,又站了那许久,他原本脚上便受伤,只是强系着,隐隐就有些作痛,这时听到那妇人说话,默然片刻,才慢慢回道:“你一直就料我是个无甚前途的冷遇公主,却不知如今竟是个皇子……我此前从未叫过你一声母后,你现在却主动招了我进宫来叙话,如此做作,莫不就是为了这个。”
那胡后闻言终于面上露了些许笑容,却是有些狰狞,道:“本宫也想不到你这人年纪轻轻,倒着实厉害,你我心里既然也都清楚明白得很,于是你也不用让本宫多费口舌去劝你什么了。……就爽快饮了我这一杯,本宫倒可以送你一程,让你早日见我药师光佛,也正好了脱此生苦海。”
盈缺便低眉不语,旁边那原来引他进来的两个寺人便上前要扶,皆被他一把打开至地。那两人遭此冷遇却不为所动,自是爬起又要来捉他,那公主只强自挣扎了一番,近旁便又冲上一人,三人合力,终于将盈缺制服。
那此间过程,胡氏自是冷眼旁观,而在她近旁的那个幼小孩童,却也是双目圆睁地前后望了个仔细,他那小小身子虽吓得瑟瑟发抖,竟也是不敢少动一动。
盈缺身在这森严大殿之中,一颗头颅被压在地上,自知死期已逼在眼前,却只得闭目承受。他齿关被人撬开,那鸩液随后便强灌进嘴,冷冰冰地只管顺着唇角滑落,三伏天里直冻得人身体发麻。
他由是只觉着心口一痛,转瞬间魂魄便离了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