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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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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午,时与提了两只兔子去铁牛哥家。
 
 铁牛家的嫂子迎她进门,时与发现嫂子的眼眶红肿着,想必哭了一夜。
 
 “铁牛,与妹子来看你了。”铁牛嫂将兔子放下,擦擦眼角的泪痕,温柔朝屋里唤了声。
 
 时与进屋,发现铁牛哥半躺在床上,神色有些萎靡恍惚,见她进来,才勉强笑笑:
 
 “小与来了。”
 
 “嗯,哥,我来看看你和嫂子。”时与牵扯嘴角,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害,没什么事,我俩都挺好的,你折腾一趟做什么。”虽是问话,但他语气里一点疑问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埋藏着无力和懊悔。
 
 “哥,大夫可有说用什么药能恢复得快些?妹妹去给你买。”时与心怀愧疚,但又无法言明。
 
 赵铁牛见她一脸着急神色,反倒恢复了几分往日大哥的神采,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妹子莫急,大夫说伤了筋骨需要慢慢恢复,自然而然会好的,心急不得。”
 
 听见这话,时与心里非但没好受些,眼里甚至积蓄起了泪花。
 
 赵铁牛一脸慌张地想伸出手为她抹泪,又想到两人均已是大人,不能像小的时候那般不设防,只得焦急叫自己妻子进来。
 
 铁牛嫂见时与眼泪扑簌簌直落,刚平复的情绪重新被带起来,眼眶开始泛红。
 
 但她还是走到时与身边,拿着手绢帮时与擦泪,双眼湿润,面上却带着一丝笑:“这么大人儿了,怎还动不动哭鼻子,你大哥没事儿,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好。”
 
 时与抽抽搭搭,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口中却不停说着:“嗯,我知道,我知道的,铁牛哥会没事儿的。我去找镇上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草药,帮铁牛哥推拿针灸,他定能痊愈的。”
 
 铁牛嫂见她如此,终是忍不住,哼哧一笑:“好,你有这份心就好,莫哭了啊。”
 
 铁牛哥的心情也因她这话改善不少,终于露出笑意。
 
 知道铁牛哥和嫂子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时与没有灰心。从赵铁牛家出来后,她直接去找了二狗叔,说明自己想去镇里给铁牛哥找大夫的想法。
 
 二狗叔对赵铁牛的伤势不无担心,同意和她一同前去。
 
 请镇上口碑最好的中和堂的大夫并不容易,时与开了大价钱,并保证来回都接送,大夫才勉为其难答应。
 
 路上来回花去两个多时辰,三人再到赵铁牛家门口,已经是下午酉时。
 
 大夫看过赵铁牛的伤势,捋着胡子,劳神在在:“他的伤势不轻,应是撞击到重物或者猝然扭到才会有这种情况。”
 
 “是,神医。”铁牛哥见大夫医术不俗,赶忙道:“那您可有办法让我这腿不落下病根?”
 
 大夫微微睁眼,神色更为莫测:“你若当真想治,倒也有法子。治疗经脉损伤,其实药材作用为辅,关键是好的针灸和推拿手法。我可以传授令夫人一套独门秘术,助你恢复。但此术本不轻易外传,你们想学,需拿出些诚意。”
 
 “神医尽管开口吧。”不看铁牛哥和嫂子投来讶异的眼神,时与语气如常:“只要能治好铁牛哥,多出些银子不算什么。”
 
 中和堂的大夫见她爽快,也不扭捏,直接叫铁牛嫂拿纸笔来,当场写下方子:“这方子算是老夫赠与你们,至于针灸和推拿的方法,老夫共收二百两,如若你们同意,我稍下便能教给夫人。”
 
 等大夫将手法传授给铁牛嫂,时与掏出银票给他,又听他道:“如果能找到鸡血藤,老夫这幅方子的效果会更好,但此药在芋前镇不多见,需上到高山处采摘。”
 
 时与谢过大夫。众人瞧着天色已晚,便请大夫在铁牛哥家住一晚,等二日一早,再坐二狗叔的牛车回镇。
 
 铁牛哥的腿找到治疗之法,让时与沉重的心情明朗少许。她回到家,才发现今天自己和就枝只吃了顿早饭。
 
 匆匆给就枝打开锁,时与冲进厨房。
 
 不多时,桌面就摆上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就枝见桌上久违的三菜一汤,而时与在桌旁神色轻松地夹菜,他知道或许自己不必背着行囊去流浪了。
 
 哼哼唧唧几声,就枝表达自己的疑惑。
 
 “嗯,刚给铁牛哥请了大夫。”时与手上不停:“他的腿痊愈没问题。”
 
 就枝重重松口气。
 
 时与停下手中筷子,看向他,表情有些复杂。
 
 包裹着废石外壳的璞玉,是否都有幸等到拨云见日那一天。
 
 吃过饭,时与再次坐在门口,不过这次抱了一小坛清酒。头靠在门边,她望向浓黑的夜幕,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其中还是在与之对视。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时隐时现,时与嘬口酒:
 
 “小狼崽,我从小生活在雨叶村,这里的大叔大娘,带着我平安长大,这里的大哥大姐,带着我成长玩耍。”
 
 就枝趴在她脚边,紧盯她手里的酒坛。
 
 “小时候,我总想出去看看,看看没有棱树叶子的地方是什么样的,看看最新的话本子都写了什么故事,看看……看看有父母的孩子是否真的更快乐。”
 
 就枝歪歪头,眼睛没离开酒坛。
 
 “可惜,到现在,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去了两次的芋前县,坐在二狗叔的牛车上,耗时一天一夜。”
 
 就枝,眼睛,酒坛。
 
 时与低头,看见已经长大很多的狼崽,眼神里充满渴望,她笑着摇摇酒坛:“想喝?”
 
 就枝正襟危坐,用力点头。
 
 时与给他拿个碗,往里倒了两口酒。
 
 就枝伸出舌头舔舔,下一刻,原本还一脸开心的他猛一甩头,两只前腿蹦起来无处安放,嘴里嗷嗷干嚎两声,吐着舌头找水。
 
 时与有点迷迷瞪瞪,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又拿起酒壶猛灌几口。
 
 夜凉如水,时与哄骗着就枝将碗里酒一点点喝完,她总说再舔一口就不辣了,但就枝直到舔到碗底,还是口口辛辣,到最后只能凭借爱好这一口辣的热情将碗底舔干净。
 
 等他喝完,时与已经仰倒在了地上。
 
 “对了,我还没说完呢,可是长大了,我却不那么想离开雨叶村了,这里有我熟悉的人,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一切,每天不愁吃不愁穿,有属于自己小院,多好,多好呀。”
 
 小狼崽嗷嗷叫着,走路左摇右摆,表示自己深感同意。
 
 时与又笑,笑得眼泪流了出来,
 
 “崽子,我们悄悄躲好,在院子里永远不出去,谁也不能发现我们。我把你染成红色,绿色,黄色,蓝色,五颜六色,比蝴蝶还好看。”
 
 “嗷嗷。”就枝不停甩头反对:我不要五颜六色,我不要五颜六色,黑色是我最大的让步。
 
 “嘘,悄悄地,小声点,我才不相信铁牛哥他们是因为你,你都变成癞皮狗了,怎么会是因为你呢?等等,我们观察一下,就观察一下下,再看要不要跑路。”时与把脸凑近就枝的狼头,眼睛努力聚焦在他脸上,笑得一脸泪水,手不自觉放在就枝的背上,抓乱他的毛。
 
 “嗷嗷。”就枝放弃对身体的控制权,趴在时与的腿上,坚持回答: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第二天,人和狼都是在地上醒来的。这一夜,他们也了解了彼此酒量的上限,时与一坛足以,就枝则是两口倒。
 
 酗酒有时候不能解决什么事情,却能可以用来发泄真实情绪,正如现在,时与记得她在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她心底的想法。
 
 早饭过后,宿醉一夜有些头疼的时与打算先抄书。等午睡起来,再进山寻找大夫说的鸡血藤。
 
 时与知道这么做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但她仍无法下狠心带就枝离开村子,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限制。她只希望,如果雪狼族真的招灾,那么下一次不幸,就降在她身上吧。
 
 打小没吃过苦的人,怀揣着一己私心,也要撞到南墙才肯回头。
 
 听中和堂的大夫说,鸡血藤长在山的高处,她和就枝一路往上走,打算碰碰运气。
 
 因前天夜里还在下雨,山路有些泥泞,好在这条路是时与过去经常走的,路上没什么阻碍,她用树枝支撑着慢慢走,倒也稳当。
 
 就枝现在已经长到时与的膝盖那么高,身长接近三尺,此刻走在时与旁边,宛如一个守护者。
 
 时与笑:“崽子,你现在是在保护我吗?”
 
 就枝:现在不保护你,等会可能就要拯救你。为这个家,我算是操碎心。
 
 时与:“还不知道你确切多大了呢,这么会照顾人,以后不缺小母狼喜欢。”
 
 就枝:谈情说爱有什么稀罕,我选择孤独。
 
 虽然,就枝不能说话,但两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就这样,说着对口相声,他们一路上山。
 
 即使上到山的高处,鸡血藤依然不好找,对照老大夫画的图找了半天,时与也没发现一株,她只好继续往上走。
 
 将近山顶,就枝的眼睛忽然一亮,奔向一处,转头向时与叫了两声。
 
 时与心有所感,走过去果真看到一株开着花的植物,花蕊是粉白色,一簇簇堆在一起,根茎曲折蜿蜒。整株植物,形似她手里那张画上的图案,不是鸡血藤又是什么。
 
 拿出背篓里的斧子,时与就近砍下几节鸡血藤的枝干。本来平平无奇不算高大的植物,在时与将树枝砍断的那一刻竟然流出如同血一般的汁水,浓稠,鲜红色,不断滴落。
 
 时与等汁水流干,方才将鸡血藤放入背篓,因这一簇鸡血藤的长势足够繁茂壮大,免去时与再去其他地方寻找的麻烦。
 
 难得上一趟山顶,时与索性带着就枝在附近转了转。应是以往人迹罕至的原因,这里有不少能吃能用的野菜野果无人采摘。
 
 有几个时与看上的好玩意儿本来长在地势崎岖之处,她不好过去,就枝看出她眼中的恋恋不舍,凭借雪狼族的体格和速度优势,一个跳转起越,不费吹灰之力便帮她将东西带了回来。
 
 时与从起先的连连惊讶转变为后来的愉悦欣喜。到最后,她看见不方便去的地方就吆喝就枝跳一趟,适应得无比迅速而又顺其自然。
 
 偶尔吃着野果还不走心地夸一嘴:“好崽子,腿脚真利索!”
 
 数次,都让就枝刚落地的腿一软,打个趔趄。
 
 不一会儿,两人心满意足地下山回家。到家后,时与让就枝待在屋里,自己往铁牛哥家跑了趟,把鸡血藤交给铁牛嫂。
 
 看见铁牛嫂真诚感谢的神色,又听见她说要将昨日的诊金还给自己,时与连他家的门都没进,迅速掉头回了自己家。
 
 晚饭时,就枝察觉时与的情绪再次不对劲儿,他叫了两声。
 
 只听时与答道:“没什么,明天村里为那两位哥哥出殡,白日里我会出门。”
 
 虽然时与这话没有明说,就枝仍从话中语气读出她对她自己的一丝痛恨。他们是一样的,因为同样的痛恨从始至终亦凌驾在就枝身上,他甚至知道这将伴随他一生。
 
 不论如何,现在在两颗弱小的心灵看来,任何力量都无法与人活着的欲望相提并论,幸福快乐做不到,道德品行亦没有资格。
 
 生死面前,谁是良善之辈?谁能忠义两全?
 
 为罹难的两人送行后,时与眼睛里飘落的是白色如飞絮的纸钱,耳朵里充斥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嚎,她的情绪再次低落下来,整日闷闷不乐。
 
 唯一让她稍微愉悦的,是铁牛哥的腿恢复得比预想要好,有望能重新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