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君恩（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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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半程微微有些吃惊，很不确定的发问。
这男人的笑容来得太突然，笑意不达眼底，似藏着不明所以的算计，在外人看来他像是疯癫了一般，表情很不对劲，也不正常。
然而，他一点收敛的意味都没有，目光灼灼，像狼一样盯着浑身警惕的女人。
“半程，我笑你太聪明，聪明地自以为是……”
说话间，席秋实拿起杯子，送到嘴边喝了几口，继而将杯子自然而然地递向她，目光意味不明。
看着他这一举动，半程登时浑身一顿，目光里添上了防备，犹如一只战斗前弓起身子的猫。
“怎么，不想道歉，更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席秋实轻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薄唇一角又勾起了玩味的笑意。
“你想玩什么花招？”她不假思索道，同时上前几步，从对方手中接过杯子，转身放到了床头柜上。
“我？”闻言，席秋实指了指自己，一脸意外的表情，那副模样好像在说是你在明知故问，还要来倒打一耙。
“你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他说着话，嘴角还勾着漫不经心的笑，视线从她的脸慢慢下划而去，落至肩膀处，再一寸一寸地往下，似生出一种将她穿透的感觉。
“我不知道，要打要罚，要做什么，我都没有能力阻止。”话音落地，迎来了席秋实的沉默，他没有再吭声，似乎是听进去了她的话，又似僵持不下。
时间一分一秒在静谧中流逝着，也让她在难捱承受着，半程始终不言不语，轻易不开金口，也不加任何的解释，直挺挺地站在席秋实的病床前，倔强如此。
等了一刻，等不来对方的回答，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着，心里也憋着一股浊气，难以释放，难以消失，纵然是他再好的耐心，到了这时候也全部消失殆尽。
知道的无需多言，不该知道的他也在心里猜中了答案，就差一句彻底挑明。可就是这三言两语的结果，却不断地让双方互相猜忌着结果，纷纷打着哑谜不停，谁也不愿开一个坦白的局，谁也不想先做恶人。
可是如此忍下，不闻不问下去，叫他之前付出的一切到头来功亏一篑，叫他一手搭起的棋局毁于一旦，他席秋实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没有人愿意做个傻子，也没有人愿意不明不白的付出，不讲回报的好人好事，一向不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商人利益。
思索间，席秋实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扫过表情淡然的女人，视线落在她紧攥在一起的手指。显而易见，她正在努力维持着一个不堪一击的平静，也许到不了一秒的时间就会倒地不起，经不起一丝波澜。
淡淡瞥开视线，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冷酷道：“事到如今，你解释或者不解释都没有必要，徒然无用的结果。”
闻言，半程重新抬头盯着病床上的男人，不放过席秋实神态上的一丝变化，他脊背倚靠在软枕上，微仰着头，手臂盖住眼睛，浑身放松的状态，疲惫与慵懒相融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无法形容。
“我知道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失手，你也没有误伤我，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等这一天，对吗？”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又带着一丝嗤笑，明晃晃的讽刺。讽刺的是他自己，也是半程。
话说出来的意思是向她求证，也不是求证而是笃定，正大光明的确定。半程无法回应什么，因为事实如此，她亲手做了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可否认，也无法狡辩，席秋实就是说对了她心里的答案。
“从赛马活动开始，到现在你我拴在一条绳子上，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我……”
磁沉的嗓音里添着几分自嘲，似在感慨，似在隔绝其外的唏嘘。
“半程，直到死前的一秒，我才明白，原来你在我身边，一开始打得就是我的主意！”席秋实皱了皱眉，表情有些黯然，随即，放下手臂，换了一种姿态面对着她。
常言道，戏要演得真才能感动观众，做戏的人就是要身临其境，要比表现的真还要真，进而骗过所有的人眼睛，骗过一切，也得骗过自己。
“残忍而现实，但就是你的选择。”
说话间，他舌尖抵了抵腮，神色间说不出的悲伤，只是如实叙述着一段真实的答案。
“清醒前，我在不断地问我自己，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你一直都想杀我……”
“不是你！”几乎是同一时间，半程抢先回答了对方的疑问，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席秋实目光复杂地看向半程，她没有再补充什么话，眉宇间透出一种颓败感来，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
“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为周程秋而来，但三番五次地偏偏隔不开我的周围，原先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以为你是在寻找别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寻找着周程秋，找到后一击毙命。
此刻，席秋实一双冷隽的眼里，全是她的身影，看得如此投入、专注。然而声音一滞，涩意非常，一如说出来的真相，没有掩饰的残酷。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就是他，他就是在我身体里，永远跟着我，是吗？”
半程抿了抿唇，突然间有些恍惚，恍惚昨日一幕幕显露在眼前，是她在大殿上哭喊着质问，是她满心绝望，最终幻想破灭，哀默心死。
“是。”
不知过了多久，她张了张嘴，轻声道。脸上湿润一片，一滴泪划过脸颊，难以掩饰住的凄然。
“你是他，也不是他，是我的仇人，或者，也不是……”
她缓缓上前一步，来到席秋实的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容颜道：“我不屑于杀你，从始至终，我都知道你不是周程秋，你只是个躯壳。”
然而这个躯壳却差点因为自己，一念之差，而命丧黄泉。
她从来不觉得抱歉，不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世上众人与她向来不是一路，她有自己的去处和来途，众生有众生的归路。
但到了真正下手的那一刻，当她看见了满身是血的男人，看着他挣扎在生死里不得解脱的样子，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心中更是升起无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言语。
“既然要说，不妨说个明明白白。”她干脆道。
事到如今，已经不用掩饰一二，该说的都要表明，不该说的，也无法继续下去。
经此一事，他们之间再无回寰的余地，更无法进行雇主与被雇的行程，一切散了。
“你可能很好奇，我到底是谁？”半程错开了视线，带着一丝追忆道。
“佛有三世，过去燃灯、现在牟尼、未来弥勒，人有三悲，怨恨憎会，爱难别离，求而不得……”
半程抿了抿唇，下意识哽咽了一下，试图想回忆起什么，一时间却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过去种种羁绊，种种散碎的画面，不时映上。
“过去之陈国奉实公主与大周世子程，前世之无名氏半程与军官席秋实，现在，之于我和你。”
在对方满脸吃惊中，她似娓娓道来一般说出，目光径直看向席秋实，慢慢俯下身子，一呼一吸间，两人近在咫尺。
他们面对面，四目相对，无一开口，半程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所及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味。
热气扑面，是以一种想象不到的亲昵，顿了顿，半程伸手轻抚席秋实的脸颊，饶是再镇定的他，也难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切变化来不及阻止中。
“试问我是谁，我已分不清了。”半程语气认真，眼神亦是。
席秋实领会了半秒，眉头一皱，只听她缓缓说道：“我从过去来，见过每一世的你，看过你看过的风景，走过你走过的路，送你归行，每逢清明为你上香祭奠……”
那些丢不掉的往事，参不透的隐秘，都在其中，亦步亦趋，生生世世都跟随着她，从过去，到现在，一直看不到尽头。
“我和你？”席秋实瞳孔一震道，他的心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跳，一种难以抵挡的滋味涌入。
“曾经我是奉实，爱公子程难以自拔，不惜牺牲一切，待我醒悟时，酿成大错，为时已晚，我罪孽深重，被惩罚生生世世……”
她停顿了几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生生世世都记得一切，记得你，记住这生不如死的滋味，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在我眼前死去，堙灭在地狱烈火里，那时候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入骨的怨恨，不死不休……”
“而你！”
“你终是一无所知，你不知道前世债，今生还，你不知道一生又一世，有一个人在寻找着你。”
“于你来说，每一次的重逢都是初见，于我而言，每一次的相见都是死别。”
她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颤抖，心中沉有千斤重，有些话她想要说，无论对方听不听得懂，她都要说。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君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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