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歌》公子食梦

2、覆巢

　　送走左相何无畏，舒谨焰在小书房榻上休憩片刻，小睡醒来已是暮色四合，殿内虽点起盏盏华灯，但太监和侍女却一个也不见。“来人！昱儿回宫了不曾？”他叫了几声，无人回答，又口渴得厉害，自己到堆着折子的书案前把剩余的茶一口饮尽。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都躲去哪里偷懒了？”他面色不善，心中诧异，又提声叫了几句，“来人！什么时辰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身玄黑袍服的高大男人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气势压人：“皇上，你叫臣何事？”穆卫麟比他高大半头，平日总是恭恭敬敬略垂着头，用上目线看他，但眼睛简直灼人，舒谨焰总是不肯直视。此时的穆卫麟，只是昂着头，眼睛直勾勾逼视坐在书案后的他，烛光照着浓眉长睫，眼睛罩在阴影里，闪闪发亮。
　　舒谨焰有些怕他这样的眼神，但又不敢对自己承认，他一边问：“今日五皇子生辰是家宴，本未请外臣。你既无诏前来，可是有事要秉？便一起参加昱儿的生辰宴吧。”一边欲起身，却觉骨酥筋软，瞬间便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穆卫麟眼睛追着他一举一动，勾起嘴角，对他不怀好意地一笑。
　　他既慌又气，连声音都有些抖：“你对朕做了什么？”
　　“谨焰，你还是少了几分小心，离了人的茶水，怎么直接就喝了呢？”穆卫麟慢慢迫近他，像猎人走向猎物，居高临下，用眼睛衔着他，“我常年在外征战，也寻得不少好东西，大部分我都献给了你，我的帝君，还有一些好东西，我喜欢自己留着。”穆卫麟的手搭在舒谨焰的肩上，几乎把他圈进自己怀里，形成一个暧昧却又致命的包围圈，就像穆家军此刻将殿外围得铁桶也似，穆卫麟亦将他牢牢圈禁。
　　他唤他“谨焰”，自舒谨焰践了帝座，他便再未如此亲昵地唤他了：“这一味药，叫做‘骨醉’。放心，我自然不肯伤你分毫，用在你身上之前，我在我的其他藏品身上早就试过了。此药无色无味，不过是叫人骨酥筋软、无力行动罢了，你的耳力目力理解力都不会被影响，只是没有痛感。今夜这场大战，我既不想伤了你，也不想你伤了我。”
　　窗纸上隐隐映出外面一片火光。“你负了朕！你对朕的妻儿做了什么！”舒谨焰大恸，眼中的泪烧得眼尾通红，他知道穆卫麟做得出来。心中犹如被火烧灼，四肢百骸如坠冰窟，虽然无力动作，手却不受控地抖：“朕这些年，待你不薄。”
　　穆卫麟面上不免得意，自顾自地说：“谨焰，你不想知道，我为你出生入死这些年，都收了些什么奇珍异宝的藏品？我收了不少美人，有男有女，他们都像你。”他这些养男宠娇妾的破事，舒谨焰自探子处有所耳闻，但没有哪个探子敢和皇帝说，靖安侯的禁脔长得和一国之君有几分相似。
　　他俊朗的脸在火光映照中有些狰狞，目光亦如火焰，将舒谨焰从头到脚舔遍，“我近日收得一绝色女子，与你八九分相像，妙在她也姓舒。她现已怀了我的孩子，我有时犯傻，觉得她虽是你的替身，孩子却算是我们俩的孩子。”他将舒谨焰拦腰抱起，自己坐在椅上，再将无法动弹的舒谨焰侧着安置在自己腿上。舒谨焰无力挣扎，身不由主，头靠在仇人肩上，那人的手臂如铁箍般紧。“当然，他们都不是你。谁都不是你，他们都爱我，敬我，怕我，处处哄着我垂怜。谨焰，我这些年爱你入骨，护你江山安定，保你庙堂周全，你却想对我动手！”
　　“你现在不就是在犯上作乱吗？我只恨自己心慈，养虎为患，不曾早一日动手，杀了你，杀了你。”空气里是不知哪间宫殿走水的呛糊味，窗外隐隐是喊打喊杀与求救交织的人声，血腥味隔窗飘来。舒谨焰几乎咬得牙碎，却因为喝了“骨醉”，话语出口便软绵无力，只能红着眼怒目而视，“你与右相一党勾结，不知道做了多少中饱私囊、亏空国库的脏事，朕岂能容你！”
　　“你这样看我，我想吻你。”穆卫麟不顾舒谨焰怒骂，狞笑着，深深吻他含泪的眼，“王右相可以说是我的功臣啊。若不是他多方为我筹谋金钱、上下打点，我怎么能养得起近日围攻皇宫的穆家军，怎么能请来这么多北疆死士，怎么能买得通宫里的内应，怎么能将这舒氏皇族中的碍眼之人清理干净？”
　　忽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喧响，窗外的天空炸开一片烟火，赤橙黄绿，殿内亦被照得亮如白昼。那是为五皇子舒昱庆贺生辰而备下的烟火，被宫里四处蔓延的火点着了。此刻横行宫中的魑魅魍魉，尽沐美丽烟火下。
　　“昱儿……”舒谨焰模糊地想到，不知道舒昱现下是否安好。
　　“侯爷，府里来报！”小书房的殿外忽听得一声陌生的声音，大概是靖安侯府的人。穆卫麟没让那人进殿，隔着门问他何事。那人回答：“舒夫人今夜诞下一子，但……舒夫人已经难产流血而亡。”
　　穆卫麟耳听着外面的消息，不妨被舒谨焰抓了一个空子，他耗尽残存的力量，从腰下取出防身短刀。
　　“你听见了吗？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他回首面对舒谨焰笑着，笑容忽然凝固了，“谨焰，谨焰！”
　　舒谨焰认清大势已去，恨毒了身边人，短刀干脆利落，直指自己的脖子血脉。血溅了穆卫麟满面满怀。短刀从舒谨焰手里松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嘴巴嗫嚅着，血沫从嘴角不断溢出来。穆卫麟通红着眼，凑近他，听他残存的声气如丝缕：“恨你，恨你，卫麟……”
　　这次轮到穆卫麟疯狂大叫“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