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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不多时,汽车停在了聂公馆附近的街道上。
      聂江风想要抽空来的地方正是聂公馆。他自听说聂荣山病倒了之后,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便想亲自来打听打听情况,他知道一般这个时间,是聂荣山的大房和她那些太太团们出去打牌的时辰,应该不会撞上。
      许久没有回来,马路边的梧桐依然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物是人非,聂江风如今早已换了心境。当日离开的时候那样决绝,那么狼狈,可当日聂荣山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无论上一辈的事情如何龌蹉,都改不不了他是你聂江风的老子这件事,就算你可以抛弃聂家的一切荣光,也割不断两人之间的血脉相连,如今聂荣山身体有恙,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到这里来看上一眼。聂江风绕道聂公馆的后门徘徊着,他知道这时间家里的长工应该会在后院干活,他可以打听一下情况。
      从聂宅的后门看去,正好能在一片艳丽的花园中看到一树玉兰,那还是聂江风和妈妈一起住在聂家的时候,聂母亲手种下的。妈妈喜欢玉兰的芳香,可是在这一片姹紫嫣红里,那一抹寡淡的白,根本就引不起别人的半分留恋,也不过是偶有经过的路人,才能闻见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气息。就像自己的妈妈,耗尽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为了那个男人想要留在这里,终究连明哲保身都做不到。
      正出神地想着,却见有个人影出现在在院子里,因为后门刻意种着一排高木遮挡外人的窥视,聂江风看不太清那人的身影,只看清了影影绰绰的白发,猜想大概是家里自己熟悉的老管事,没有料到自己如此幸运,老管事小时候便接送他上学,对他算是疼爱。他急忙出声喊人:“陈伯?”
      那身影一定,直起身来转向院外的聂江风,哪里是什么陈伯,竟是出来浇花的聂荣山。
      “你怎么在这里?“
      聂江风也是没有料到自己上门来竟直接就遇着了聂荣山,总不好说是牵挂他的身体而来看望的,只得说:“我经过这里,想看看陈伯。怎么这些事你也自己动起手来了。”
      其实,近些年来聂家的财务情况一年不如一年,早些年聂荣山带兵打仗积累下来的财富,在聂树海的手里并没有多少增长,反倒是因为洋行生意投入多而收入少,早已维持不了那么一大家子人无度的开销,聂公馆里的长工也都辞去大半。可聂荣山这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哪里会把这些事让聂江风知道,只说:“树海他们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又不用我操心,我就每天种花养鸟锻炼身体,不应该吗。倒是你,我听说你现如今在报馆工作,这个时间倒有空跑到这里来。“
      “我……我的工作常常是要出来跑的,这条街道也没有写着路人禁行,我自然是要走便走。“
      “哼,我供你上大学,托人关系给你安排政府里的好位子你不要,自己找的这风吹日晒的工作倒做的乐此不疲。“
      “我有手有脚,不用别人帮我谋生计。当日我离开聂家就说了会靠自己找着工作,如今也是如此,我的薪水虽不高,可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的,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两父子一个死要面子,一个不会妥协,一见面便如火星撞地球。聂江风郁结不已,他见聂荣山此刻还能好好地在这跟他说话,大概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当下便想要离开,说:“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一个人能闯敌人一个军营的聂司令,这种事没必要亲自做的让人帮忙就是了,聂家的小孩,个个年富力强,干起活来不比你利索吗。还有,外面的事,不关你的你也不要强出头,上次若不是沈……若不是巡捕房的人及时赶到,此刻你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养花弄草。好了,我还有工作就不打扰你了。“
      “站着!“
      聂江风转头就想快点离开,聂荣山却偏偏把他喊住,反倒走近了一些:“你回家来一趟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吗,这么多年,别说上门看看你的大妈和兄弟姊妹,就是报个平安的话都没有。若不是树海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在报馆工作。“
      “当日我离开时候已经说了,以后我是好是坏,都和聂家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你能不姓聂?你能把你这身皮囊给扒了?咳咳咳……“
      聂荣山又动了气,连声咳个不停。聂江风这下便不敢顶嘴了,自己是来看看他是否安好的,实在没必要气他。他赶紧移步迈进院子里,扶着聂荣山在一边的台阶上坐一会。聂江风这才仔细观察了聂荣山,他面容显然比以前要枯瘦了一些,气色虽然还好,却也显了老态,聂江风心中不禁再次暗自叹气,自己明明是关心他的身体才来的,又何故要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反倒让他伤了心神呢,他们俩父子前辈子定是有什么仇,才让他们每次一见面就是不欢而散,罢了罢了。想着,便转移了话题,问起聂家其他人的近况。
      两人许久未真正坐下交谈,此时倒是难得的清净。聂荣山上次在日本领事馆见到自己这个小儿子时环境混乱,也只是匆匆一瞥,后来便各自分开,老爷子心里虽然对这个小儿子有诸多不满,可毕竟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说要断绝关系,不伤心那是假的。他这一生戎马,在沙场上军功赫赫,对待下属也是赏罚分明,可惜面对自己的家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如今家中除了那与他早已没有感情的夫人外,几个孩子要不是怕他,就是憎恨他,就连最小的女儿也因为到了叛逆的年纪,不愿多说与他听生活上的事。
      “对了,我听树海说,你近来和那个绅商沈振声走的很近,那次日领事馆的事我后来让人去打听,似乎也是他去摆平的,你怎么会和他相熟?“
      “我和他……就是以前学校的学长介绍认识的。工作上也有接触,他好心帮过我几次忙。“
      “学长?不会又是你那大学里的那个什么学长吧?”因为以前闹出的事情,聂荣山对聂江风的”学长“都很敏感:”你年纪也不小了,天天和那些男孩子混子一起像什么样子,如今你的工作也算稳定了,甭管别的什么,赶紧正经找个人家娶了媳妇才算安定下来。“
      聂江风一听这话,“蹭”得便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最恨这些分明是阻碍自由又看似正途的“金玉良言”,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始终事聂荣山心里的一根刺,此时听到这话从聂荣山的嘴里说了出来,他便尤其难以接受:“这些事就不劳您操心了,交什么样的朋友,我自然有分寸。”
      “你有分寸?“聂荣山也随着站了起来,他虽廉颇老矣,可呼喝的时候仍如往日那样自带一股军人的威严:”树海都跟我说了,那姓沈的对你好得不正常。他那样的人,在申城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人没玩过,对你好?图你什么?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能让他看上的!我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得你,把你教出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怪癖,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可以不娶妻生子,但是别把自己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银票!“
      “您可以侮辱我,但别说我妈!您配吗?当初您是怎么骗了她的感情,又是怎么让她对您彻底绝望的,是啊,我是喜欢男人,可我只要不偷不抢,不破坏别人的家,我要喜欢谁就喜欢谁,我也不怕被人骗,再怎么样也好过娶了人家,却又辜负人家,让人错付一生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好了,我想我没有什么话要跟您说的了,您自己保重吧。“
      说罢,聂江风不顾身后聂荣山的呼喝,甩了院门便跑了。今天真是太倒霉了,他不该来聂家的,他早该知道每一次回来就是又一次的抽筋剥皮,每一次从这里离开他都是鲜血淋漓的。那送他来的司机见到他通红着双眼坐进车里一言不发,也不敢多问,只得小心翼翼得等着他发号施令。
      他这样突然跑来又甩了脸子跑走,聂家的人会怎么想?明日报馆里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急风骤雨?现下聂江风都顾不了这么许多了,他有无数的时刻只能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舔伤口,可是此刻他无比的想要回到沈振声身边,他知道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自己的一边,不会再让人把自己的伤口撕开凌虐。他招呼司机一路往华人商会赶去,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见到沈振声,山雨欲来,他必须和沈振声站在一起。
      再回到华人商会,张五这次一点也不意外聂江风的再次出现,还把人安排到了一个似乎是给沈振声的私人到休息室里说:“老板交代了,小公子再回来,一定把你留下在这里等他。”
      “我……”聂江风捧着手里到热茶,刚想说话,又想到自己何需再欲盖弥彰的解释呢。张五必然是把他来找过沈振声的事情传达了,沈振声也没有嫌他碍事,反倒让自己在这里等待,想来也许他也是希望能第一时间跟自己分享这件事的结果的吧。自己钦慕他的事,大概也是瞒不过沈振声身边的人的,聂荣山把他的取向当作一件聂家的家丑,如果自己也这样遮遮掩掩,那谁还会尊重自己呢。何况,沈振声从未表露过他对这件事的反感,也许,也许他可以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呢。
      由于实在坐不住,聂江风便在这间休息室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他知道沈振声有时候也会在华人商会办公,因此这个休息室里也有些他平日里存放的东西,他一进屋见到那张和彩云天一样的红木大办公桌就觉得这一定是沈振声的私人领地——沈振声对某样东西的喜好都有莫名的偏执,比如他喜欢这种红木书桌,在他每个办公的场所里见到的就都是这如出一辙的书桌。休息室里还有一个书架,那里摆放的许多书倒是他没有在沈公馆里见过的——他估摸着也是沈振声休息时看的。沈公馆里的书,沈振声也是让聂江风随意翻看的,他想,既然坐着无事便来看看书好了。
      在一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里,有一套装帧精美得像是手作版的书籍,封面上也没有印书名,聂江风一时好奇,便拿了出来。当他翻开这本特别的“书”,不由得呆住了。这里面竟然全是他这三年来在《浦江商报》里写过的文章。有些主笔的大专题不说,一些他刚入职时跟着师傅写的豆腐块小时评居然也能找到。
      看着看着,聂江风眼圈有点发红,视线变得很模糊,有什么东西掉在书页上,他赶紧把水抹去,努力地睁着眼前,试图看清眼前已经扭曲的字。
      今天累积得所有压力,突然间就释放了。聂江风把头埋在胳膊里,细想着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所有事情,他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猜想,因为这个猜想,他的心前所有为的雀跃,狂喜。
      虽然和那个人刚刚才分开几个小时,但却发了疯一样的想见他。
      不知道在桌上趴了多长时间,聂江风听见关着的门发出轻轻的“咔嚓”一声。
      他赶紧抬起头来,不意外地看见沈振声,他的眼睛还是跟着了墨汁一样浓郁,脸上虽然有些疲累,神情却显得很轻松。
      聂江风赶紧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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