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之曦》千纸鹤鹤

43、同归

　　休养多日，离月悠悠转醒了。她看着颜开，跟她梦中回忆过千万遍的影子已经大有不同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只能说还有昔日稚嫩时的影子，但实在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颜开的眼神如鹰隼般深沉又锐利，只不过在她面前流露出少时的天真与信赖。颜开的身材也更高大健壮，孔武有力，一切都表明，他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离月醒来后，颜开带她到澹无邪的花园中散步，起初他们说了些怀念往昔的话，后来，离月就说到了在南陆境中遇到的颜凌一家。

　　“他们应该是你本族的后裔。我打听过，在南陆姓颜的不多，他们的相貌又与你极其相似。”离月说。

　　“是吗？”颜开问。

　　“嗯。”离月点头。

　　“那些事情，离月姐姐也都知道了吧？”颜开又问。

　　“你是指什么？”离月问。

　　“关于我冒名顶替银氏后裔的事，”颜开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又辜负深恩投靠敌人。我真是作恶多端啊！”

　　离月沉默了片刻，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有愧悔之心，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我早说过，我之所以看你为宝贵，是因为你是颜开，与你的身份无关。”

　　“如今我该怎么办呢？离月姐姐，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颜开伸手，看了看手中火灼的疮疤，那是年复一年为驯养雕龙放出火鞭而在手心留下的痕迹。

　　“自立自强。你本可以不用依赖任何人。”离月说。

　　一句话仿佛一束光照进了颜开迷蒙的脑袋中，离月总是如此睿智，总是像一盏明灯一样，指引着他在迷雾中的方向，因此，他非常感激她，尤其是此刻。

　　于是他握住冰离月的手，有些激动地说：“你真的、真的，不介意我曾犯下的一切罪恶？我自己回想起来都难以原谅。”

　　离月说：“旧事已过，未来的岁月仍然辽阔。纠结过去是对未来的一种谋杀。但要存心为正，砥砺前行，不可辜负命运给你的宽宥。”

　　“我……好。”颜开哽咽着说。

　　在颜开撒开手的时候，离月又牵住他的一只手，在他身边小声说：“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颜开内心泛起了涟漪，却没有说什么。

　　颜开一直知道，在南陆有自己的家族在繁衍生长，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过问过他们的死活，也并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因为许多许多年前，他被抛弃在寒风中的时候，他们也不再过问他的死活，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但既然离月提到他们了，又说自己在潦倒落魄的时候承蒙他们接纳收留，她为他们做教习先生的时候，他们也未曾亏待过她，颜开就发了热心，想要见见自己本家的这些人。

　　离月流落贺新街，给颜陵当教习先生还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因为离月寿命长于凡人，为免猜忌，她不长待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多年来她转徙过许多地方。如今，颜氏一家不知是否还在原处。颜开则在心中喟叹渺茫，因为这些凡人只是存留着作为雕龙食物的，未必不曾被杀戮尽净了。

　　然而，所幸，旧居荒着，他们却在别处找到了一户颜姓人家，这一户人家同样有着与颜开极其相似的容貌，以致于离月不得不感叹颜开一家血脉的坚定与强大。

　　但其实，颜开看见他们，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像看见陌生人一样。但离月说：“他们如今仍然生活困苦，你却衣食无忧，可以帮补他们些许。因为毕竟是你血脉同源的亲人。唉……”

　　“你为何叹气？”颜开问。

　　“我见你那天，看见了地下宫城，里面存有许多雕龙，还有人的尸骸，那是怎么一回事？”离月问。

　　“呵呵呵，”颜开笑道，“那可能是离月姐姐关于多年前的一场梦境吧。”

　　“颜开，”离月呼唤他说，“如果可以，尽量善待你的亲族吧。他们纯朴良善，正像你一样。”

　　颜开收住笑颜，向离月郑重允诺：“我会的。”

　　当颜开走进颜氏家门的时候，这户人家摇篮中的婴儿忽然啼哭了起来，婴儿的母亲连忙抱起他安慰着。

　　此时的颜家在此恶世之中，人丁竟意外地兴旺。颜开目力所及的就有四五个男丁和五六个女眷，据他们说还有几位男丁在田间干活还没回来。这还是不将襁褓中的那个婴儿算在内的数目。

　　颜开表示他现在是南陆的治理者，住在澹无邪殿中，现在愿意将他们接去澹无邪一同居住。

　　“我叫颜开，是你们祖上流落在外的一支血脉。”颜开说。

　　他们起初表示诧异，但后来都欣然表示愿意追随他，因为他们的生活十分贫苦。

　　那是又一桩祸乱的起源，但这里按下不表。

　　在中陆白肃明殿，杜兰若他们将要强喂毒酒给陆善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愤怒的喝止声，接着就闯进来两个少年，正是陆琪和陆元夕。

　　陆琪和陆元夕身后还率领着一众陆氏军队，看来在魔神进攻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重新掌握了兵权了。他们将可怜的圣女从杜兰若他们的爪牙下夺下来，陆善出现在谭悟面前并告诉谭悟：“我们白肃明殿建造是陆历一百年。”，面色惨白如雪。

　　“你们怎么敢！”陆元夕望着杜兰若，睚眦欲裂。

　　“好啊，你们、你们竟敢擅闯圣女寝宫，你们……”杜兰若语无伦次地指责道，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陆元夕一剑杀死了。血淌在地上，很快，跟随他的几个同党也被处决了。

　　陆琪有些不安，说：“元夕，怎么轻易杀死凡人？这是招罪的。”

　　陆元夕暴躁地说：“这混乱的世代，谁计较这些罪恶。按说，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不久，他们安置了圣女，她对谭悟说：“你先回寝宫休息。”她抬头望一眼谭悟随后低下头。

　　陆琪说：“姊姊，你是陆族圣女，又是族长，你有什么吩咐么？”

　　“任何口味的食物，”陆善对谭悟说，语气诚恳的，“只要你想吃我都给你吃。”

　　陆琪闻言吃了一惊，但以为是说归化之后的事，所以就点了点头，表示应允。他并未深想那个请求含有怎样的绝望，又出于怎样深思熟虑的计较。所以应允之后就和陆元夕离开了去处理其它事了。

　　但等他们夜间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陆善已煮好了冰糖梨子水装进一个玻璃杯里捧给谭悟喝，还有一盆煮熟的菱角陆善拿来后放到谭悟的桌上。她看见谭悟即现出谦恭真诚的笑容，她经过谭悟身边时望了谭悟一眼，陆善将陆元夕绘画的谭悟的几张肖像画拿出来交给谭悟。她面容精心打扮过，比生时任何时候都要艳丽，穿的是做新嫁娘时候的大红喜服。

　　见此情景，陆琪是那个从小到大在家族中备受宠爱的孩子，每当他独自待在房间里，（元夕）他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便会轮番到他房间门口喊他：“阿琪，宝宝。”

　　陆善端坐在她的位置上在看到谭悟的时候抬眸看了他一眼。

　　一直未等到杜兰若他们回来复命，谭悟早晨到陆善房间陆善的床旁边打开一角被子查看她可醒来了，在城中的时候谭悟打开传讯镜与在殿中的陆善保持着能看见对方面容的言语联系，忽然，有暗卫来，将陆善那里发生的一切事都向他禀报了，他走到陆善的房间中看了看。谭悟走到陆善旁边，对陆善说：“走，我带你去买一个新房子，可以任你自由居住。”归根结底，陆氏如何跟他何干？中陆如何跟他何干？天下如何又跟他何干？他只要活着就好。

　　正当这样想着，他带回来两个孩子给陆善看正是他和陆善的寄养在陆仁恒处的两个孩子，且多拣选些值钱的物品带上，但当仆人们领命速速地去了时，这时大殿的门却轰然被踹倒了。紧接着，他就在门口的明光中看到陆琪和元夕以及他们身后陆氏军队的身影。他们仿佛是光明的使者，浑身带着凛然的正气与肃穆的杀意。谭悟到陆善旁边，喊：“陆善吃饭呀。”却强自镇定，他放出白鹤传信给陆善，说：“你的金镜还有你的翡翠手镯我明天放白鹤给你寄去。”，不再适合与他们硬碰硬，就笑了笑说：“二位将军好啊，你们的姊姊最近如何，我事务繁忙，阿善做的食物很美味。”谭悟欢欣地举起双手对陆善说：“十分感谢！”谭悟曾经还在早晨的时候蹑手蹑脚走到陆善房间中看望陆善的睡颜并为陆善掖掖被角和被子边缘十分温柔。

　　但二人面色深沉，并不回答。他们闯进殿来，不过刹那工夫就将殿中人（）。谭悟对陆善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中午的时候谭悟捧了一蒸笼的菌菇到陆善房间中陆善的旁边问：“这种菌菇你喜欢吃的话我就煮一些，还有竹笋也预备煮给你吃。”（），就跪着挪到陆善的床榻边，他将地拖了道：“我就看看你就很开心了，你若想代理政事可以先想想自己可拥有足够的力量。”

　　但陆元夕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响起，说道：“家姊临终嘱托我们——”

　　陆琪接道：“要你陪葬。”

　　“善儿，你作为圣女与那些城主、军长、还有其他大陆的圣女做朋友于你有益，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而我是卑微的。”谭悟谦卑地说，他这天早晨来陆善房间中站在门口看望陆善。但已经晚了，陆元夕行动敏捷，一把剑已经从背后刺穿他的胸口。他也很快扑倒在床上，陆善对谭悟说“谢谢”。但血流如注还未铺满地面的时候，他手指提着桶将其中的豆腐包子吃了，他又拿着两个碟子到阿善房间中。陆琪、元夕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将碗洗了，一动不动。

　　“姊姊当初为什么要嫁这么一个人！”陆琪恨恨道。

　　“唉，过去的事，谁料得到呢。”元夕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劝慰。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该做些什么呢？他们看着窗外高高的蓝天，以及蓝天上几绺银丝般的纤云，感到迷茫了。他们都是那种善于行军征战的武士，对于治理一家一陆，他们全无头绪。而这时，陆氏遭谭兀酷法摧残，人丁凋敝，他们也想不出可以找谁来担任族长之位，复兴陆氏了。

　　他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在寂静中颓废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