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深处》浮十月

39、番外1

　　【番外1·再别离】
　　又名：那些与Celine无关的小事
　　（1）
　　她知道我坏，而她爱我。
　　她不问路通向哪里，那是她的路，
　　也许它通向山下。当她把身体献给我
　　她说：全在这里了。她的身体变成我的身体。
　　现在她不知去向，像雨后的云那样消失，
　　我让她走她就往下走，因为那是她的路。
　　但是在晚上，有时候当你们看见我喝酒，我就看见
　　她苍白的脸在风中，坚强地转向我，
　　而我在风中向她鞠躬。
　　——布莱希特《关于一个甜心之歌》
　　（2）
　　选秀节目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网络上关于东方尹的话题仍然围绕着节目中的表现，各类采访中也是如此。东方尹自己也清楚，目前身为一个没有作品的新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供谈资。
　　在一家视频网站的访问中，有一个问题很老套，工作人员也不期待他说出什么新意，只是起个暖场的作用：请问娱乐圈里你最欣赏的前辈是哪位？
　　想来东方尹会像大多数新人演员一样说出某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再补充些类似“将前辈作为榜样，希望能像前辈那样，始终对艺术怀有敬畏心和谦恭态度”这种话。没料想东方尹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年轻偶像的名字：贺知寒。
　　工作人员惊讶的同时追问原因，东方尹笑答：你刚刚也说你看过节目，想必也知道我跳舞跳得有多烂。当时在国外看到他的舞蹈，瞬间就被他吸引，看着他和我差不多年纪，跳舞时那么自由恣意，我呢，却困在学业事业里。应该说羡慕他的那种状态吧。冲动之下就去参加节目，之后才发现我太高估自己了，就算把练习时间全都放在舞蹈上也于事无补呀。
　　话虽这样说，几个月之后的一档室外综艺中，和贺知寒同为嘉宾，东方尹对之的态度却十分冷淡。
　　（3）
　　选秀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东方尹初入娱乐圈半年多，工作安排并不紧凑，他在年前回到老家。除夕夜江南一带也难得一见的飘落起雪花，阿姨在准备好饭菜之后回到自己家里过年，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丰盛的年夜饭前交盏。酒酣时分东方尹的父亲状似随意地问：那个姑娘是你在美国谈的？
　　说完东方尹的母亲殷切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脸上。
　　在此之前，东方尹的父母虽然偶尔关心一下他的工作，他也猜到他们会在网上搜索自己的消息，但直接来问他八卦这种事，他却没有想过。就算当年他因早恋中考失利，父母也没有就此多做询问。此时他不十分自在道：都分手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啊东方主任。
　　入睡前他给欧阳念发了一句“新年好”，微信对话框里只有他单方面的自言自语，他对得到回复也不抱期待。
　　第二天上午在梦中被琴声唤醒，东方尹分辨出来那是舒曼的《梦幻曲》。他踏出房间朝楼下来拜年的康绿染父母问好，继而朝钢琴前的康绿染喊道：换首曲子！不准再弹德国人的！
　　（4）
　　《秋色冉》开机仪式当天，东方尹的航班比平时落地晚了半个小时，赶到现场时只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他到场。
　　东方尹小跑的同时口中连连向众人道歉，大家纷纷表示时间还早，一些熟悉的人朝他挥手打招呼。他走近队伍，看到最前排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背对着他，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她穿着高中生的夏季校服，娇小玲珑，略显宽松的校服下愈发显得她背影单薄，近乎脆弱。
　　拍摄过程中，东方尹渐渐发现，这个剧本就像属于他自己青春的镜像。
　　女主时素冉同样是一位倨傲的优等生，东方尹所扮演的男主戴幻，性格与青春期的东方尹相差不大，只是更加桀骜不羁，成绩也一言难尽。可是所有人眼里乖巧纯洁的三好学生时素冉偏偏对叛逆少年心生憧憬。
　　和东方尹的青春不同的是，电影中主动挑衅的人一直都只有时素冉。戴幻起初还回应她，后来在寝室卧谈会中得知男二，也就是睡在戴幻上铺的兄弟暗恋时素冉之后，对她的种种针对行为全都视若无睹。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时素冉拒绝男二表白后在河边独坐，见到骑着单车的戴幻从石桥那边经过，她飞奔到桥的另一头拦住他，素白的裙角飞扬。
　　戴幻扬了扬下颌问：你有什么事吗。
　　时素冉道：他跟我表白了。
　　戴幻面无表情：哦。
　　时素冉又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戴幻：没有。
　　时素冉的眼眶顿时红了，她说：你都知道，对吗。
　　戴幻微微垂下眼帘，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我知道。
　　时素冉哭道：你知道你还要帮他！
　　戴幻没有再解释，只是从兜里摸出纸巾递给她：别哭了，我送你回去吧。
　　乏味的高三生活在黑板上的倒计时中继续下去，平静的表面下，三个人的关系早已崩裂，决绝到毕业分别当天没有给彼此留下一句毫无意义的“再见”。
　　影片中男女主之间没有一句关于情爱的台词，但是互动中的眼神和动作却传递出互相喜欢的讯息。两个人最亲密的接触便是时素冉坐在戴幻的自行车后座，他们一路沉默，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朴树干净的歌声，晚秋的护城河面倒映着流动的红色晚霞，像少女的情一样细腻柔软。时素冉的双手试探几次之后，终于还是虚虚环住戴幻的腰，动作极轻地贴靠在他的后背上。她微微眯起眼睛，将所有的复杂情绪半遮掩起来。傍晚的风吹散戴幻盖过眼睛的刘海，可是他密而长的眼睫却垂了下去，遮住了眼里的一切情绪。这一幕在电影放映后，成为所有男女主cp粉眼中双向暗恋的最佳佐证。
　　电影的结局是同为优等生的女主和男二在夜晚车水马龙的上海，灯红酒绿，两人相隔一条街道相向而行。他们在同一座城市，也许会邂逅，但更大的可能是湮灭在人潮中，相遇也不过匆匆一笑。
　　东方尹原本对许曼的第一印象就很好，两人在培养感情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在戏外也越走越近。剧中大部分的剧情发生在江南小镇，东方尹的戏份在这一部分便已杀青，但是因为许曼要去上海继续拍摄的关系，他便也随剧组来到上海。
　　拍摄结束之后，在许曼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去了一趟迪士尼。其时许曼问道：听导演说你还参与了剧本的修改，最早的剧本是时素冉对戴幻的单箭头，是你提出要改成双箭头的。
　　东方尹递给她海盗船的票：你不觉得这样才合理么，毕竟这是一部突出女主的作品。他不愿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便笑着对她说：提前跟你打个招呼，我很怕坐这个的，一会你千万要捂住耳朵。
　　（5）
　　《秋色冉》上映后东方尹没有去影院观看，亲友发来的祝贺信息他也没有一一回复，直到年底回家，新年第一天百无聊赖，才从书房翻出父母买的碟来看，心想这个结局真是烂透了。
　　他躺回去想到两年前和欧阳念同样糟糕的结局。在那个他刻意遗忘的上午，当下楼看到房东手边的钥匙时，东方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Richard只是从报纸上移开眼，对朝他道别的朱莉说再见，没有给予东方尹任何信息。
　　东方尹在门口给了朱莉一个心不在焉的吻，心里涌起一阵对欧阳念此举的怒意，他认为她该表现得激烈一点，就算不会像以往那些女友一样哭泣哀求，控诉辱骂，至少也不要体贴到为他和朱莉重新关上卧室的门。她哪里有一点被背叛的样子，仿佛迫不及待迎接这一天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欧阳念。
　　东方尹非常清楚，他用最为粗暴的方式对待在他出轨这件事上毫无过错的欧阳念。可是在她无声结束这一切之后，在他驱车驶向女生公寓楼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失落和困窘。
　　他没有为那段感情做一个漂亮的收尾，甚至破坏了欧阳念为之弥补的戏剧性结尾。而他竟然还因此去指控她。
　　东方尹烦燥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
　　（6）
　　当天傍晚把碟片放回书房后，东方尹坐在地毯上继续拼图，听到父母从康绿染家里拜年回来的声响也没起身。不一会康绿染推门进来，在书桌后坐下：大明星现在连年都不给我们拜了。
　　东方尹十分敷衍：新年好。
　　康绿染没话找话：你究竟什么打算。
　　东方尹抬头问道：什么什么打算。
　　你和那个小演员啊，看着可不简单哦。康绿染说完朝他眨了眨右眼。
　　东方尹没好气道：也眉撤得那么快你都能看出来，你眼睛要不要这么毒。
　　康绿染得意：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可你现在看着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啊，到底什么打算。
　　东方尹语气冷淡：你不是一清二楚吗，还问我做什么。
　　康绿染犹豫一瞬仍然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样子就……越来越像她。
　　像不像她，东方尹自己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她的细微表情难道东方尹自己不是最记得的吗。可是这些年没有人提及他的变化，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他心底奇异地希望他的青梅竹马能够懂得他，能够多说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们是否还有联系，这两年她是否也有些许变化。
　　可是康绿染却在这种沉默中揭过这个话题，对他说：说到这里，朗萨毕业签到上海了。
　　（7）
　　很多年以前，他在班里熟悉的朋友不多，不愿参与初中男生之间的游戏，没有必要练习体育考试的项目，更多的时间是和江纵雪背靠着实体墙的楼梯漫无边际地聊天。
　　那一天他远远看到欧阳念一路小跑跑向二楼的教室，脸上的表情轻松又自在，大约是注意到了楼梯另一侧的人，停下脚步探出半个身子往下张望。
　　他可以断定，欧阳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自己，但她只是欢快地对一旁的江纵雪说：以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好喜欢你。
　　他这才意识到虽然他和江纵雪的身上都穿着中学校服，欧阳念却身穿运动套装，长发也没有像初三时那样扎起来。
　　江纵雪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他和欧阳念初三时的关系就很不错，此时他笑着捧住二十多岁的欧阳念的脸，他说：谢谢。
　　欧阳念丝毫没有表现出失落，她又十分快乐地朝江纵雪摆了摆手，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原本聊天中愉悦的神情冷淡下去。
　　她不会对他说喜欢，因为她知道，她不会从他那里得到一句哪怕是婉拒的感谢。
　　想到这里，东方尹从梦里醒来，也不过不到早上六点。
　　这一年多里尽管他经常回忆起和她交往的种种过去，却从来没有梦到过。梦里频频出现的，是初三时欧阳念对他的视而不见。
　　他想起在欧洲时也偶尔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只是以前从未意识到曾经的自己也如此在意这件事。
　　被她诅咒的事。
　　东方尹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水，冰水入腹浇醒意识的同时恍然想到，那短短的一年里，自己是不是始终在她身边徘徊，从来没有试图真正走进她。
　　他只是想要拥有她，或者说，仅仅是拥有过她，以此向记忆里十五岁的她炫耀。
　　（8）
　　年后赶到影视城开启新工作，东方尹在车里闭目养神，听着助手在一旁絮絮叨叨。正隐隐有了睡意之际，他听到助手说《围炉》节目组发出了邀请，但是眉姐好像觉得这节目收视率不太好就放着了。东方尹立即翻出手机给也眉发信息，催促她去洽谈。
　　当晚收拾行李时，他将衣物放进酒店的衣柜里，另外一个已经不怎么新的礼盒放在床头，洗漱完之后他躺在床上翻手机，看到欧阳念的号码想要拨过去，但又想到对方在上一次通话中十分冷淡地说想她是没意义的话，便狠狠地划出通讯录的页面。
　　他伸手抓起一旁的礼盒，里面装着欧阳念送他的那枚章子。那年生日时没怎么留意，只觉得是一个精致又无用的小玩意儿，收在盒子里再没有打开过，如今签字盖章的场合多了，他请人重新帮忙刻了一个，和这枚一起搁在盒子里。
　　直到分开之后他才发现欧阳念送他的这枚印章独特就在于那滴血红，她似乎是为了掩饰这一处的瑕疵，又似乎是为了加深这一滴血泪，她在那里刻着她的名字。
　　她真是有一个十分衬着自己的名字，而他竟然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所有失去联系的时间里，使他如芒在背的哪里是诅咒和恨意，分明是她的名字。
　　东方尹把玩着这支泣血泪珠一样的印章，抚过它的主人刻在背后的：念。
　　就算分别再久，眼前人变成天边人，爱和恨都随时间淡去，只有思念历久弥新。
　　他想他曾经一定过于思念她，就像此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