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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魂 ...

  •   从一品居出来,于怀又一言不发了。低着头抄着手在前面慢慢地踱,似乎全然不知身后武安公主的目光犹如实质,一直在紧紧地跟着他往前走。
      八月仲秋,月色溶溶。
      武安公主看着于怀一步步地走进了溶溶月色中。微凉的夜风送来了桂花的香甜,萧萧落木在他脚下打着旋,宛若在亲吻他的衣摆。
      曾经,他清浅得像一条清溪,可以让自己一眼看到底。七年来的苍凉落寞、生进死出在他眼里皆有迹可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风一样不可掌控了呢?风……
      想起他那种迷惘、默然、厌倦以及受到伤害,最终一一归于沉寂,凝成一个带着梨涡的笑容。忽然间,武安公主心里升起一股苍凉而恍惚的感觉。她感到失落,那感觉正如眼下——黑暗中,她心爱的人一步步离她远去,而她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灯火辉煌中走向灯火阑珊处,如此无奈无力且凄凉。
      方远城此刻却莫名的扬眉吐气,高兴地不得了。他不停地想要凑上前跟于怀说什么,不说点什么他都不能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了。可惜于怀视他于无物,方远城只得一脸慈笑地跟在于怀身后,自顾自的高兴。
      虽然从头到尾于怀也没有诘责什么,虽然武安公主的话比于怀的还少,但是于怀能挺直腰板跟武安公主说那些话,方远城真是比自己打了场胜战还高兴。更何况于怀出门时,方远城看到武安公主那终年冷冰冰的脸上有了那么几丝不冷冰冰的情绪。
      那句话怎么说的?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唔,今天的月亮快要圆了。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于怀与方远城回到侯府时已经过了宵禁。好在一路行来遇到的巡城的官兵没有不认识定远侯的,因此并没有人不开眼的上前来询问,只是远远的行礼便走开了。
      进了门才发现他们这顿饭时间吃得有点长。偌大一个侯府已经被任沉秋带来的仆从打扫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床褥被套之类也备齐铺好,这侯府终于不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了。
      收拾完之后,任府的老管家留下一个老头应门,并几个青衣小童立在大厅门口,等着于怀挑选,
      “我看着长得都挺不错的,都留下吧。”被寄予众望的定远侯如是说。
      任沉秋他看着那几个留下来的自己家里那个做了三十年的老管家精心调·教出来的一脸错愕小厮,莫名有些牙疼。他恨不得立刻告诉他们:少爷真的没有把你们推进火坑,定远侯是正经人!
      好在于怀扔下这个惊雷之后,便自顾自的往后院去了。
      他白日里以秋风卷落叶之势清扫侯府的时候就把侯府的院落摸清了,现下也不用人带路,径自直奔后院而去。
      这到不是于怀不近人情,任沉秋为他忙前忙后,他却连招呼都不打,茶水也不招待一杯。实在是他今日觉得累极了,四肢百骸都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不是那救命的凤胶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他不怕死,只是不能现在就死了。
      至于任沉秋,这一路相伴,于怀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了,心里也没有把他当外人,何况还有方远城跟墨小景呢,他们会招待他的。

      目送于怀的背影离去,方远城尴尬地笑着,给青衣小童们各自安排了事务分好了房间。任沉秋这个人其实是个
      安置好一切,方远城跟任沉秋二人口干舌燥,相约进了大厅,终于看到了负责采买铺盖行李的墨小景。
      他确实去采买了,买了一套铺盖,现在正孤零零地躺在大厅里,而他的人正孤零零地趴在这随意铺开的床褥上呼呼大睡。
      任沉秋连忙解释道:“床褥之物,老管家进了侯府之后,便吩咐下人去买了许多,侯府的卧房,都备了。墨将军买的这套,实在是用不上……”
      方远城自然知道必然是墨小景买来的东西实在是太次,不然的话,以方远城的稳重也不会做出这种让他下不来台的决定。
      方远城看着墨小景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踹醒。
      墨小景跳将起来,正要呵斥,迷蒙中看到是方远城,倒是清醒了。
      这三人一路相处,从开始的互相提防到后来的互相依仗,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如今更是融洽。只是于怀今天当着任沉秋的面丝毫不掩饰自己是妖精的事实,而任沉秋居然眼皮都不跳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想到这个方远城就觉得心窝有点堵。
      其实任沉秋到现在都没有走,也是为了这件事。眼看方远城欲言又止,任沉秋自己起了话头:“于将军的身份,他似乎并未对公主有所隐瞒。此次前往漠北,临行前,家父曾经有所透露……”
      微笑凝固在方远城的脸上,他的心在往下沉,一直一直往下沉。他想过事情很严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件事已经这么严重。
      “靠!”终于反应过来的墨小景大声说出了他这一生最有水准的一句话:“定远侯,定远侯,我呸!他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混账东西!”
      无奈在场的人,没一个人愿意欣赏。他话音未落,被方远城一脚踢在屁股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果然,当天夜里于怀下狱。
      这事做得悄无声息。半夜三更,万籁俱寂。一队擎着火把的禁卫军将整个侯府围得水泄不通,七个手执拂尘、仙风道骨的道士绕着侯府转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们越转越快,越换越快,快到只能看到一点虚影。侯府四角有丝线一般的金光交织成网,慢慢地将侯府网在其中。
      此时,方远城、墨小景、任沉秋正匍匐在侯府街对面的屋脊上,眼睁睁地看着于怀被困其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墨小景眼睛都红了,哑着嗓子问方远城怎么办。
      三人本来还在大厅绞尽脑汁地想对策,不知怎地人就到了屋脊上,不用说也知道是于怀动的手。跟随他多年,方远城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恣意的使用自己的妖力。
      墨小景问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这侯府,看起来是天家恩宠,原来不过是个请君入瓮的瓮坛,四门大开地恭候大驾。偏偏于怀一门心思地要回来跳这进这个瓮。
      “眼下,道士们阵法未成,我们三人放手一搏,只要能把这个阵法撕开一道口子,定远侯就一定能出来。”任沉秋小声道。
      方远城摇摇头,“他不会出来的。方才他能送我们出来,他自己却不肯出来……要走他早走了。”
      想想这一路的事情,确也如此。
      一时间,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墨小景问道。
      “先看着吧……”方远城无力道。

      事实证明,他们猜得不错。道士们阵法未成,于怀已经慢慢地踱刀到门口,亲自拉开了侯府的大门,束手就擒。
      夜很静,火把在夜风中毕剥作响。于怀一袭白衣站在萧瑟的夜风中,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层层翻滚,像是一只找不到依托的孤魂野鬼,也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有个道士吼道:“不要让他接触风!”
      于怀闻声朝那人看去,淡淡笑道:“谢道长多虑了,本侯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想着要早走。至于诸位想要本侯去哪里,前面引路即可,何必耗费这诸多心神,来布置这样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阵法?”
      闻言,任沉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虽然他护送了于怀一路,但是很少跟于怀说话,偶尔交谈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在他眼里心里,于怀虽身为一国将帅却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人,不多话,也不多事。他苍凉着,沉默不语,置身事外一般漠然地期待地看着所有的事情,如同看戏。
      任沉秋真的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于怀这样嘴欠。他这般让人下不来台,那老道士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那几个老道士居然没有听见一般,恭恭敬敬地把于怀请进了一辆马车。
      因是夜晚,那辆车也没有做过多的装饰,一眼望去,清清楚楚:精铁铸就,两面无窗。于怀躬身一进去,车门就被锁死,一个老道士拍了一张黄符在车门上,一道金光流水一样淌过了车门与门框间的缝隙,最终暗了暗,方远城知道,那是于怀真的被困在车里了。
      墨小景大为惊慌,起身就要越下屋檐,方远城与任沉秋两人同时摁住了他。
      望着禁卫军押着那辆车越走越远,车轱辘声与脚步声渐渐消失,方远城丢开墨小景,抹了一把脸,定定望着任沉秋道:“任大统领,今日之事,我长风营不会善罢甘休。”
      任沉秋默默放来墨小景,道:“二位将军稍安勿躁,方才侯爷上车前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在我耳边说了,入夜之后,就有人看到二位将军去了城南……逛……街,就歇在城南了。”
      墨小景奇道:“我们初来乍到,为什么要歇在城南?你有家有室,不回家,歇在城南干什么?”
      任沉秋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挣扎着道:“城南,城南有条太平巷,乃,乃是京城眠花宿柳的地方。”
      墨小景一脸恍然大悟。
      方远城却来不及管这些了,道:“他是不是还说,如果有官兵去抓我们,我们就趁机快跑?如果没有官兵去抓我们,我们就装作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天天在城里找他,找上几天,然后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就这样就算了?”
      任沉秋点点头,接着道:“侯爷还说了,我入城之后,便回了家。在没有出来过,二位将军明日便可到任府找我帮忙……”
      方远城气笑了,道:“难怪之前一言不发,又跑得那么快。想必见了武安公主,他就猜到这个局面了,先跑去帮我们安排好了,然后他自己就放心大胆地去作死了!他要干什么?一个妖精,居然这样儿女情长,做妖都做不好!”
      此时的于怀却听不到方远城的抱怨跟担忧了,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这车子也委实厉害了些。他上车后就发现这车子丝毫不通风,随后,老道士还把车门间隙给堵了。
      为了对付他,果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于怀斜倚在一角,淡淡地笑了。
      密闭的大铁盒子里沉闷异常,即便是途中碾压到了一颗小石子,声音传到马车里也如同一声闷雷。
      既来之,则安之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这一切,难道不都是自己期望的吗?
      摇摇晃晃中,于怀沉沉睡去。梦中隐约想起自己曾经也喜欢舞文弄墨,初入红尘的时候还写过一句酸诗:莫轻一诺说相许,不负初心到白头。
      梦中,字还没有写完,就听得车外一声“到了”,人便醒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梦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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