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溅》熹微撷华

1、001

　　今年云京的雪下得很大，像鹅毛一样，飘在空中，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完全就是个可爱别致的冰雪世界。都说瑞雪兆丰年，确实，在国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鹅毛雪了。

　　云京很难等到下雪一回，且我之本性便是贪玩，想着不免就借此机会，欢欢喜喜地玩耍一番，洒脱一时，以解宫闱中的乏味无趣。

　　反正，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出去散散心了。

　　可是……在我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是他的人，就连我以前一直十分信任的亲信，居然也是他手下的探子。我整日郁郁寡欢，但他就爱看我这样落魄无助的模样，而且还喜欢刁难我，虐待我。

　　今日，我看着下大雪，心情好不容易比以往好了些，想出去看看雪、散散心，谁料那些宫人却私密禀报给他，他最后的确是知道了。当然，他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很生气，怒气冲冲地闯进我的寝宫，大吼道说要禁我的足，就连日后也不许我再去御花园游玩、不许我再出宫……简而言之，他就是不许也不想让我再去回忆，我与白淞的那些陈年往事。

　　就算他禁了我的足，可，白淞，永远在我的心中。

　　除非，他把我的心给捏碎。

　　我前年就已经从宫外的大长公主府，迁到了后宫居住。这当然是他的主意，也算是他体恤吧，还点了章德宫，说是只专门赐给我一个人居住的。

　　明面上，我对他定要表现出一股子的感恩戴德，在他面前，我也定要十分温顺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久而久之，大家都开始觉得，就是他救了我，就是他帮助了我，就是他在我困难时雪中送炭，就是他不计前嫌、念及旧情接纳了我。

　　但他可是杀我父、杀我母、杀我手足、杀我心上人的仇人，他十恶不赦，我对他是真的恨到了骨子里。

　　不仅是我恨他，他也很恨我。

　　而且我心里也很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赵荐云巴不得早些就杀了我，这样，他心爱的白淞就不会死。风度翩翩、名满云京的风流才子白淞，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赵荐云为我赐殿章德，殿中只有我一人居住。在那些嫔妃眼里，这可是皇恩浩荡！这可是荣宠在身！是多少女子都求不来的福气啊。可是没有人会知道，他之所以为我赐殿章德，就是为了可以更好地锁住我，把我像鸟儿一样，关在笼子里。

　　不去打扰他，自己对白淞的幻想。

　　赵荐云的心中所想便是他身为帝王，不能去思念白淞一个无名无分的男宠，那我卫瑯也不能，而且还不能让我卫瑯比他还要更爱白淞。他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我实在是太懂他了，赵荐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恐怕的人。

　　唉……就是我与白淞当年看错了人，才会惹下如此祸端啊。

　　章德殿。章德，章德，他是在暗射我。

　　脏德，脏德……

　　因为，我的封号，是明德。

　　我叫卫瑯，琳瑯的瑯。世人皆知我是前朝大郦的嫡公主，前朝端敬先帝的嫡次女，前朝端敬先皇后的亲生女儿。我的封号是明德，宫人们都唤我明德公主。

　　如今这般光景，世人皆知，早已是改朝换代了。不过“国破山河在”，世人不是仙人，皆都无法，但日子还要得过下去。既然朝代更迭，那国朝君主，自然也是要被替换下去的，所以如今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帝，可不再是大郦的卫如雄了，而是建立大陇的赵荐云。

　　又有谁知呢？这位被世人称为明君的皇帝，实际上是个脾气暴躁且心思不正的人。不过说到底，赵荐云只比我大两岁，还是我幼时最好的皇宫玩伴之一。

　　也就是为了“幼时玩伴”这点旧情，他才忍住，没有一刀杀死我，立马收手，放过了我一马。

　　始时，赵荐云只是对满朝文武说明，我卫瑯旧时对他有恩，他如今得权得势，定是要好好报答一番的。当然，这只针对我，并不针对于我的父皇、我的母后还有我的皇兄。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却无能为力。

　　但充满怨恨的种子，一直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并且我相信，到最后，它会开花的。

　　我知道要临危不乱，而且既然想要报仇雪恨，就必须得学会忍气吞声，装作乖巧，最后再从他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他们说，我的命是他赵荐云给的，的确是，但这样的活，还不如死。

　　他不仅杀我的亲人族人，还杀我的知己好友，就连我的心上人白淞……最后也难逃他赵荐云的手掌。

　　白淞……白淞，最后是被虐待致死的……

　　每每回想起那个夜晚，也是下着大雪，白淞惨死在了琼华宫的玉石台阶之上。他们说，白淞大人是被赐死的。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白淞是被虐待致死。

　　那个夜晚，我早已安寝，那时候我常常失眠，好不容易入睡了一夜，但听到白淞死闻，我还是冒着大雪，不顾严寒地赤脚跑去琼华宫。

　　白淞七窍流血而死的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仿佛近在眼前。

　　我崩溃了，在鹅毛大雪之中，冰天雪地里，大哭了一整晚。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绝望到顶的难过……赵荐云逼得我活不下去，我太恨他了……

　　任寒冰厉雪冻得我寸步难行，我仍旧搂着白淞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大哭。看着他俊美绝佳的脸庞上，居然是满脸的血。我把血都抹掉，我在台阶上趴着一直胡言乱语，没逻辑地说着我与白淞的幼时故事……

　　他们都说，明德公主疯了……

　　之后，我便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们又说，我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当然，昏迷之事是莘鸢告诉我的，因为那时我在宫中还无名无分，没谁会关心我。也是最难熬的那段日子，还有莘鸢的陪伴。

　　那段日子，我真的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因为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早已黯然失色。我崩溃到了极度，每日都是在悲痛欲绝的大哭，我还发泄情绪就揪扯自己的头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多么想让赵荐云一剑刺死我，就让我心甘情愿地去地下陪白淞吧。

　　我们做不成人间的夫妻，就做阴间的鸳鸯。

　　三年了，白淞已经死了三年了。

　　自从白淞死后，我便留下了病根，思念成疾，每日都是精神不振的模样。

　　两年前，莘鸢因意外得知白淞死因，恐她嘴不严实，便被赵荐云给一剑刺死。

　　之后，赵荐云或许是为了能更好地去折磨我吧——便把我接到皇宫居住，锦衣华服，绫罗绸缎，珠围翠绕，赐殿章德，盛宠在身……只是在我心里，是为了更好的折磨我。因为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他赵荐云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是个不简单的人，一直都是。

　　虽然，我至今都还无名无分，也无品级在身，但在宫中谁都一清二楚，我是她赵荐云的六妃之一。

　　我真想杀了他。

　　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太恨自己了……

　　还有那一晚，我们三人对坐饮酒，互表衷肠。赵荐云他说，他心仪白淞已久，虽他是帝王，世人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他定会对白淞生生世世。

　　说真的，我一开始真的不信，像赵荐云如此出尔反尔之人，我甚至觉得那句“生生世世”，是戏文里的老套话，都快老掉牙了。

　　说真的，每当我最后抛开所有的顾虑，我真的十分心疼白淞、十分想念白淞，我……真的好想他啊！他到底懂不懂我爱他……他听得见我每个夜晚，都在念他的名字吗？

　　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白淞为何一夜之间就答应了赵荐云，他身为名誉云京的才子，云京白氏唯一的嫡子，竟甘愿去当一个靠不正手段上位的帝王……的男宠。

　　他绝不会是贪图荣华富贵，也绝不是真心待赵荐云。白淞，这个人我太了解了，甚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知道是何意。其实在我们三人当中，谁都清楚得很，赵荐云爱白淞，白淞爱我，我爱白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