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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流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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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阁,湖波荡漾,灯火倒影在水中,映照出两张沉默的脸。
窦果放平了两条长长的鹤腿,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边吃偷来的葡萄,边看翎国皇帝玉无季脸上表情变换。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玉无季终于长叹口气,目光失落地看向南宫夫人:“敏葇,朕——只是想弥补你……”
“如果陛下所说的弥补,是将臣妇的夫君和儿孙尽数投入牢狱,那——这所谓的弥补,臣妇承受不起,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玉无季拎起桌上一壶酒,自斟一杯:“国有国法,是非曲直自有三司审理。如今,南宫府造反证据确凿……”
“造反?”南宫夫人愤懑地指着他,“造反?玉无季,若南宫陌妄图造反,二十年前登上帝位的便不是你!……如今,你飞鸟尽良弓藏,你当真以为南宫陌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不管你做了什么——他只是不信而已,他……总是不信你真的动了杀心……”
“不是我……是他先背叛了我,你明明就是我的……”玉无季忽然摔杯而起,目眦欲裂,“是他违背了誓言!”
“誓言吗?”南宫夫人目光恍惚了一下,“那你对我的誓言呢?你曾说过会一生一世照顾我,如今你当真要让我家破人亡吗?”
玉无季没有说话,甚至微微偏头不去看突然软下来的南宫夫人。
南宫夫人盯着对面衣衫华贵的男人,突然再也想不起当年那个对自己害羞浅笑的少年。她闭上眼,身形踉跄:“看来,陛下是不会放过臣妇一家了,那就这样吧,臣妇告退……”
见她转身,玉无季不禁喊道:“敏葇?”
南宫夫人脚步不停。
“敏葇,站住!”
南宫夫人依旧继续往外走。
玉无季的情绪终于被点燃,满脸狰狞:“秦敏葇,你真的愿意整个南宫家都跟他陪葬吗?你和他七个儿子,如今只有南宫嵊还留在你身边,难道你就不想保住他?”
南宫夫人依旧未曾回头,脚步甚至连停都不曾停一下,她语音寂寥却带着莫名的解脱:“大厦将倾,谁能独善其身?不过是死而已,黄泉路上,我南宫一家亦可以团聚……”
但见美人决绝而去,玉无季望着她的背影愣怔良久。风花不知人心事,清风吹拂,花瓣仍兀自该拂的拂,该落的落。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离开这个院落,窦果才打着饱嗝,叼着偷来的一只烧鸡回到南宫嵊所在的院落。屋内并无灯光,他门口的饭菜仍在,很简单,却荤素都有。
窦果转了一圈,找到窗户,伸长鸟头往里看,差点被吓个半死。银色月光洒落窗前,而南宫嵊就站在那片月光后面的阴影里,右手拄拐,站的笔直。
窦果小心翼翼地飞到他面前,献宝似地将爪子上拿的烧鸡给他看。可惜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就像根本不曾看见这只莫名冒出的白鹤。
窦果想折腾些动静让他看见自己,又怕被他赶走,最后落在窗棂上,一双大大的鸟眼盯着他。他当真瘦的厉害,脸上那本就不多的婴儿肥已经全部消失,呈现出成年男人才有的瘦削感。他衣袍宽大,看不见伤口,也不知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
看着看着,窦果居然睡着了。
等她被第一缕阳光照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窗棂上蹲了一夜。神奇啊,她居然没有掉下来?
再一看,南宫嵊居然还在窗户前站着,一双如同蒙上尘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天边的云舒云卷。窦果惊诧,莫非他这一晚都站在这里?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即便有人送饭给南宫嵊,他也并不理睬。窦果抽空去看了,门口的饭菜换成了馒头和咸菜。想来之前的礼遇是因为南宫夫人的关系,昨夜南宫夫人拒绝了玉无季,这报复立刻就出现在南宫嵊身上了。
傍晚的时候,门口有了些微骚动,貌似是玉螭公主又来了,可惜玉无季下了旨意,她根本无法进入。
入夜的时候,南宫夫人来了。她戴着兜帽,衣衫有别昨日的华丽,看见南宫嵊的时候,明显心疼又开心。
南宫嵊无神的眼睛在看到南宫夫人时,活泛起来,拄拐迎上去:“娘亲……”
南宫夫人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肩头的小儿子,摸着他瘦削的脸颊,目光掠过他干裂的唇和拄拐的手:“小嵊,你受苦了!”
南宫嵊小心翼翼看着南宫夫人的脸,嗓子沙哑:“阿娘,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南宫夫人摇头,扶着南宫嵊坐下:“嵊儿,我南宫家一门忠烈,你父兄从未做过有伤翎国之事。现下,因你父亲多年来清正严苛,在朝堂得罪了太多的人,再加上国主猜忌,所以我南宫家大势已去,有些事已不可挽回……但,如果——如果娘亲本可以救你,却放弃了救你,你……会不会怪娘亲?”
南宫嵊毫不犹豫地摇头:“自然不会,无论娘做了什么决定,儿子都会遵从。”
南宫夫人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她一把抱住南宫嵊:“对不起,小嵊,对不起……”
南宫夫人扑在南宫嵊的肩头哭了没多久,便决然离开了。那背影,看起来就像永别。
接下来的几日,南宫嵊终于开始吃饭,可惜送来的饭菜连咸菜都没了,只余馒头和清水。但他并不在意,吃过饭后便拄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甚至看窦果也顺眼了些许。
这夜南宫嵊夜里睡得很早,忽然嘴里说起胡话来。窦果飞到床边,月光下看见他紧锁眉头,嘴里不停呓语,尝试着用爪子一碰他的额头。果不其然,他发烧了。
窦果着急。这里守卫如此怠慢南宫嵊,定然不会帮他寻医。怎么办?她在床上走来走去,一不小心尖利的爪子勾到了南宫嵊的外袍,露出半截肿胀的腿来。
窦果凑近了看,那腿上原本是有伤口的,因为没有及时清理,所以发炎了。想来是因为玉无季的指示,所以也没有人帮他治疗。果然是渣男,怕是想着用南宫嵊牵绊住南宫夫人。
窦果将屋子里所有能找到的被子衣服都盖到南宫嵊身上,用爪子铺开,盖好,然后叹口气。一瞬间,她觉得似乎回到了在青国刚遇到南宫嵊的时候。只可惜,如今只是一只普通白鹤的她,所能做的太少。
等天蒙蒙亮,南宫嵊的烧终于退下。窦果便飞出小院,她打算去搞点药。
南宫嵊被软禁的地方并非皇宫,却离宫门不远。确定了方向,窦果朝百姓的居住区飞去。寻来寻去,她最终停在一家药堂门口的一棵大树上。
这家药堂专卖跌打损伤,窦果看了一会,趁人不注意,叼了一口小木桶,在大水缸里涮涮,然后用翅膀将药童刚篦出来的几碗中药掀翻在木桶里,再抓上包好的跌打损伤药粉,在几个药童的围追堵截中,展翅高飞。
等回了小院,天知道作为一只白鹤的她,是多么艰难的给南宫嵊上了药粉。好在当她搞得长长的喙上满是药粉时,南宫嵊醒了,看见站在自己胸口浑身白粉的白鹤,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她的意图,坐起来上药。
当看到白鹤叼着满是中药气息的小木桶时,南宫嵊终于觉得这只白鹤很聪明。他接过那桶中药,一仰而尽,而后终于开口对窦果说了一句话:“谢谢!”
窦果几乎要哭了。
他终于和自己说话了,太不容易了,呜呜呜,她的小团子终于正眼看她了,好开心!
她一高兴,便每日都换个地方去偷人家的跌打损伤药。她怕偷错药,总是先偷听医者给患者开药方,等药童去熬药时,随时准备着偷药。而南宫嵊,则似乎并不在意她给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良药,只要是她叼回来的,通通一仰而尽。
在南宫嵊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时,小院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出现在门口,宣读旨意。
大意是南宫府造反一事被定了案,南宫陌和还活着的四个儿子还有涉案的一些将领都被直接斩首示众,南宫嵊和南宫府的妇孺奴仆,包括那些将领的家眷,共计六百多人一同被流放。
窦果躲在树上,看见了地上南宫嵊握紧的拳头。
流放的地方是北部边关苦寒之地。乌泱泱的人头中,所有的成年男性都带着脚镣,少年中却只有南宫嵊带了脚镣。
当时负责押解的将领还奇怪,问属下:“虽说他是南宫府的少爷,但毕竟年纪还小,这路途遥远的,怕是扛不住吧!”
那下属拱手:“大人您有所不知,那日羽林卫去抓捕南宫府余孽,这南宫嵊以一挡百,利用火攻和水攻伤了数百人,后来又折损了三十六名羽林卫,才捉到他。上面本来说了,这南宫嵊不仅要带脚镣,手镣和脖镣也必不可少。”
“——如此麻烦,为何不斩草除根?”
那下属笑笑:“大人说的是,朝堂里不知有多少人都这么想的,可听说荣贵妃膝下玉螭九公主和这南宫小少爷自小就订过亲,是以荣贵妃才向陛下求了皇恩,特赦了南宫嵊!”
“原来如此!”那将领微微一笑,“自古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过,南宫将军曾有恩于我,这一路你且多照顾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