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4章 / 青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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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第一簇无尽夏开在四月中旬，后来的两个月里，白璟种下的花种都陆陆续续地冒了头，在六月初的时候，凑了一曲夏日颂。
在初三学生和老师的紧赶慢赶下，中考的步子终于是踏到了脚边。
中考偏逢夏季雨，六月中恰逢梅雨季，周考那两天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
白璟中考的这一天，是一家人除了过节之外难得兴师动众的日子，尽管白璟百般推辞，贺德诚还是请了当天的假。
“我孩子中考！”贺德诚在中考前一天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是这么跟同事交代的。
“你儿子不是才五年级吗？”
“另一个！我老婆的孩子！也是我儿子！”贺德诚说着，就离开了学校。
中考这一天，全家最兴奋的还是要属贺顷星，明明在假期的他却是五点多就醒来了。六点的时候，贺顷星准时敲响了爸妈和白璟的房门，把大家都叫了起来，然后白璟洗漱，林宛准备早餐，贺德诚帮白璟检查考试要用的物件。
全家总动员地一通忙活，在七点半的时候，一家四口终于是出发了。
为了防止堵车，在中考的这天早上，一家四口人并没有选择驾车前往考场。
白璟的运气不错，考场被分在了一中的高中部，在本校考试，总归是有一些主场优势，比如，走了十多分钟就已经到了考场外。
白璟是板上钉钉的年级第一，自然是所有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白璟一出现在考场外，语文老师就迎了上来，在白璟的耳边边走边强调着答题的规范和一些必要的知识点。
“小璟你的字写得好看，考试的时候一定不要急，写得好看了甚至还能加分。”
“阅读题的时候一定要分点……考试时间肯定够的，作文题的题目多读几遍，跑题的话就糟糕了！”
“默写啊！你绝对不能丢分的，老师现在有时间来给你押押题考考你。”
“老师，我有把握。”白璟被老师念叨了一路，正当老师真的准备给他押题的时候，白璟挥了挥手示意老师可以停下了。
白璟找了个树荫，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张已经做完的英语周报摊在地上，然后坐了上去，靠着树干。
白璟拍了拍身边的另外一张报纸，示意贺顷星过来。
贺顷星听话地跑上前去，盘腿坐在了报纸上。
“紧张吗？”白璟问贺顷星。
“紧张！”贺顷星咽了咽口水问：“哥哥紧张吗？”
白璟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紧张。”
白璟从书包里拿出了两个小本子，一本是出门前随手从书架上拿的适合贺顷星的轻小说，另一本是自己平时用来做摘抄和错题的本子。
在封锁线外的考生们都各自拿着资料，嘴里窸窸嗡嗡地念叨着什么，一个人的声音不大，但是一群人、一个班、一整个年纪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整个学校操场有一种道不清的沉闷和吵杂。
但白璟和贺顷星并不为所动。
清风拂梢，蝉鸣当头，树下的少年心无旁骛地翻阅，好像这个世界并无他人，好像这只是一个清闲的夏日午后。
开考前十五分钟，铃声响起的时候，从楼内下来了两个保安，解开了封锁线，待考的学生们都像是被上了发条。
白璟往楼道口看了一眼，摸了摸贺顷星的头说：“你就在这里看书，等哥哥考完，你跟哥哥讲讲这本书都说了什么。”
贺顷星瞪着眼睛没有说话，就直溜溜地看着白璟，白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又碰触到了贺顷星的“长不高魔咒”。
“怎么办？”白璟笑了一下，挪开了手。
“那我也摸哥哥一下就抵消了！”贺顷星说。
“好！”
白璟单膝跪在报纸上，垂下头去，让贺顷星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揉了好几下。
“哥哥加油！”贺顷星说着，握拳做了一个奋斗的姿势。
白璟也不嫌幼稚，学着他也做了一个握拳奋斗的姿势，然后手插着兜，慢慢悠悠地进了考场。
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考试很漫长，却又控制不住地流失，所有人都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让每一个答案都能有更好的呈现，所有人又都希望时间走得快一点，才能早早地见到那一个个凯旋而归的少年。
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等候的人早已汗流浃背。
贺顷星像是一个定好时的机器，在白璟考试的两个半小时里，他坐在树下很投入地看着书，铃声一响起，他就从地上弹了起来，跑到了林宛的身边，和爸妈一起向考场内张望着哥哥的身影。
白璟混在人群中走出来，贺顷星第一个看到了他，冲着人群中的白璟蹦跳着招手，还大喊着哥哥。
白璟在往这边走的时候，被语文老师半路截了胡。
“怎么样白璟！”
白璟往右侧闪了一下，侧着身子说了句“还不错”，然后直接越过语文老师，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林宛的跟前。
“挺好的。”白璟主动说。
贺德诚和林宛相视一笑，什么都没说。
回家的路上，除了路边的学生们对上午试题的讨论，白璟耳朵里只有贺顷星看了一早上的那个故事。
后面的几门考试，白璟没再让一家人都跟着，只是临出门前都会给贺顷星留一本书。
“哥哥回来后，给哥哥讲故事。”
直到了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一家人才又都踩着点来到了考场外迎接。
如之前的每一场考试结束后一样，白璟都是笑着说一句“挺好的”，就好像这场考试的结局，从一开始他就能看得见。
中考结束后没几天，学校就组织了估分和志愿的填报。
中考是先填志愿后出分，原则上所有的学生都需要去学校进行估分的指导，所谓的估分的指导，其实就是每个学科都会派出年级组里最权威的老师，对学生进行中考试卷的讲解，解析得分的要点和扣分的区间。
但“原则上”往往代表着允许许多的例外，比如白璟就不被强制参加。
不过白璟还是去了，而且还带着贺顷星一起去了。
但白璟还是带着贺顷星来到了讲评的阶梯教室，直接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过去，日子已经接近七月，初中部并没有安装空调，坐在窗边好歹可以凉快一些。
白璟依旧是给贺顷星拿了一本书让他看，而自己则是跟着台上老师的步伐认真地算着自己可以拿的分数。
最后当班主任来核对白璟的估分时，所有的老师都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满意的表情。
填报志愿的当天，贺德诚和林宛都来了，办公室老师最关心的，自然还是白璟的去处。部分一中的老师都希望白璟可以留下来，后续为一中争取一次清北的光荣榜。
但这毕竟只是老师的私心，于公，大家都希望白璟可以去附中。
贺德诚所在任职的E大是国内顶尖的大学，附中就是E大的附属中学，虽然一中和附中都是省级师范类高中，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中的综合水平不如附中，在分数线上也逊色了十几来分。
一堆老师围着贺德诚和林宛商量了些许，最后决定报考附中。
白璟站在这群人之外，身边还站着一个贺顷星。
“我报一中。”白璟说。
白璟的声音不大，却在片刻间让办公室霎时间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停止了话语，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璟。
空气凝固了三秒之后，办公室又重新炸开了锅，气氛较之前更为强烈，甚至说，带了一丝火药味。
“我觉得小璟有自己的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小孩子懂什么啊！”
“一中和附中能比吗！”
“小璟，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贺德诚说。
白璟弯下腰问贺顷星：“想继续和哥哥一起上学吗？”
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贺顷星瞪着眼睛环顾了四周，发现所有人也都同样瞪着眼睛看着他。
最后贺顷星的目光落到了白璟的眼眸里。
贺顷星点了点头。
“那你去帮哥哥填。”白璟说。
“那怎么行啊！”
“这小孩子哪里会操作啊！”
“小孩子怎么乱来啊！”
“白璟你再想想！”
白璟深吸了一口气，再一张口，就是一声暴呵：“我说了！让他填！”
白璟和所有的学生都不一样，虽然包括林宛在内的所有成年人都不了解白璟，但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孩子和所有的同龄人都不一样。
他们在白璟身上看到的永远是一种难以接近的陌生感，和超越年龄的成熟感，以至于现在，他们对白璟的选择，不知道是慎重的深思熟虑，还是幼稚的肆意妄为。
贺顷星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默。
“爸爸！来帮我操作一下！”贺顷星说。
贺德诚回过神来，走到电脑旁问贺顷星：“你帮哥哥选好了吗？”
“嗯！选好了！就选这个！”贺顷星指着电脑屏幕。
白璟站的离电脑有些远，看不清。
贺德诚确认了贺顷星的答案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白璟，然后再转回去问贺顷星：“星星确定了吗？”
“确定了！”贺顷星说。
贺顷星面前的电脑上传出填写完成后确认提交的提示音，白璟循声走上前去，在电脑屏幕上定了睛。
第一志愿：E大附中。
办公室吵吵闹闹的，主要是庆幸的叹息声。
白璟弯下腰，向贺顷星伸出手，说：“跟哥哥出去散散步。”
贺顷星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牵上白璟的手，和白璟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初夏的傍晚还是透着些清凉，在落日余晖里，两个少年迎着夕阳，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的手牵着，脚步慢换。
借落子弱了鸣叫，风一吹，落日下只剩了树叶的沙沙作响。
附中和一中其实离得并不远。
在每一个学生十几岁的梦里，都甩不开一条学生街，而在一中和附中的记忆里，学生街是除了联考和高考之外，唯一重叠的记忆。
一中在学生街的东口，附中在学生街的西口。
这条学生街修得很长，饭店小吃玩物书店等配备应有尽有，每个工作日的下午五点半到七点，是学生街最为灯红酒绿的时刻。
中高考刚刚结束，但非毕业班的学生还没迎来他们的假期。
白璟带着贺顷星在学生街的人潮里拥挤着，耳边充斥着学生们的戏语和摊主的吆喝。
白璟挤在人群里，给贺顷星买了一根烤肠和一杯奶茶，随后沿着学生街的一条小巷子溜到了尽头。
一中和附中随隔着学生街遥遥相望，但实际上校园的边界并不接壤，两个学校都是依山而建，中间隔着一个小公园。
这条巷子，就是小公园无数步道中的一条。
巷子的尽头，是一个半人高的围栏，白璟一抬腿就能跨过去，但贺顷星却够不着。
白璟费了点力气，夹着贺顷星的咯吱窝把他举了起来，再跨送过这个围栏。
“小不点快点长高。”白璟说。
这个公园不大，整体是个半圆，从中央的喷泉广场向外拓展出许多的小步道，每一条步道都隐藏在树荫下，而步道的尽头，往往都是一派栅栏——那是一中或者附中的围栏。
“小不点，九月份以后，哥哥就在那边上学。”白璟拉着贺顷星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指了指西面说。
贺顷星叼着奶茶的吸管，点了点头。
“然后，你在这边上学。”白璟又指了指东边。
贺顷星顺着白璟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再转回来，又点了点头。
白璟收回手，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无力地悬在两腿间，贺顷星坐在他的左侧捧着奶茶荡着腿，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白璟微微侧头望过去。
在这样一个暖黄的昏时，贺顷星又见到了那个初见时的白璟的模样——好久没再出现的那种阴郁。
“不想跟哥哥一起上学吗？”白璟抿了半天的嘴，挤出了这一句话。
贺顷星低着头叼着奶茶的吸管，腿也不荡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白璟没有说话，又重新地垂下头去。
过了好久，白璟才听到贺顷星低低的抽泣声。
白璟有些慌了，他以为是自己的状态把贺顷星吓哭了，他从长凳上起来，蹲在贺顷星的面前，抬着头望着贺顷星憋红了的眼睛，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贺顷星脸上的眼泪。
“怎么了？”白璟问。
“星星，想和哥哥一起上学，但是星星知道，哥哥可以上更好的学校，爸爸，妈妈也希望哥哥上更好的学校……星星不能太自私。”
那一刻，白璟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哥哥做得好失败。
他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知道贺顷星离不开自己，还是装傻不承认自己早就离不开贺顷星，到底是想给贺顷星一次放纵的机会，还是说他自己已经压抑了好久，也需要一个放肆的当口。
贺顷星成了夹在白璟和世界中的那个人。
白璟最开始的愿望，本就是许贺顷星一个恣意的童年。
可最后，自己不但没成为贺顷星肆意的后背，反而让贺顷星负担了他这个做哥哥想要放肆的代价。
如果当时，在办公室，他能够再决绝一点，亲自做下“我报一中”的决定，亲自在回家的路上对贺顷星说那一句:“哥哥还跟你一起上学”，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没有人在这场大人与小孩的较量中胜出，他们最后都活成了那个懂事的孩子，以牺牲自己那些单纯的愿望为代价，走上了一条叫做成长的路。
白璟和贺顷星头抵着头，他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
一中和附中只隔着一条学生街，往后的三年里，我们依旧还会天天相见，我甚至还可以每天与你一起上学放学，我依旧会看着你慢慢长大，你依旧会参与我的那些青葱岁月。
只是，在往后的三年里，我会充满想念，在每一个下了雪的课间想念，在每一个偷懒的体育课上想念，在每一次不经意往窗外一瞥时想念，想念那个原本一转眼就能遇见的，奔跑在无尽夏中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4章 / 青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