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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渡十载染尘再入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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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久则静,静久则动。这修真界一百多年的平静,如今在这场正派和邪派的大混战中再次动荡飘摇起来。这两大派别的宗门自古以来就互相不容,水火相斥,只是念及平民苍生,两派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契约罢了。每一次的正邪混战,都会使修真界元气大伤,凡界百姓也不可避免地受其牵连。混战总归是有发起者的,而每次混战的罪魁祸首都会被修真界所万古唾骂。这次的混战不同往常的挑衅争打,而是蓄意已久、心怀不轨的夺权恶战。正邪两派皆为了天下之权不落在对方的手里,拼了命地厮杀。最开始是在街坊市井之间的门宗小争斗,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认为几个时辰就会重新归于平静,不曾想从小争斗无端搅和进越来越多的宗门。不到三天的时间,战火便卷席了整个修真界,也从原本的争执扩散到了正邪两派的混战。
墨黯年,倾鹤宗七弟子。
与她的同门师兄师姐一起被世人成为倾鹤七仙,同时也是其中最受非议的一位。暂且不论墨黯年到底都做了什么,她的身世就足以让人吐不出什么好言语。倾鹤宗乃修真正派第一门宗,行善积德,无善不作,与倾鹤宗相对的邪派榜首就是伏玄宗,据说这伏玄宗杀掠无数,就连收弟子也要看做的“恶”够不够,不仅弟子的前科要优异,入了伏玄宗后也是整天和邪祟打交道,以万鬼为伍,借以修炼。不入玄门的平民本就受邪祟作乱之苦,像伏玄宗如此的修真之道自是会被世人所抵触。而墨黯年恰是从这伏玄宗来的,伏玄宗宗主墨舟沉膝下唯一的女儿,本就是妥妥的邪派伏玄宗宗主继承人,可墨黯年偏要投奔倾鹤宗。说不居心叵测都不信,尽管当时的墨黯年才五六岁而已。墨黯年也是用尽了法子说服了倾鹤宗宗主收她为徒,最后才名正言顺地被收作宗主严阭坐下亲传弟子。直到倾鹤宗遣七弟子下山游历之前,墨黯年的表现一直令世人颇为满意——天赋异禀,习剑神速,和她的师兄师姐帮着民间除除祟啦,要么就是各种各样的助人为乐。墨黯年的风评在那几年里也确实好了不少,倾鹤宗也更加风光无限,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说是倾鹤宗一身正气,连邪派都能够感化诸如此类,总之倾鹤宗的门生客卿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然而下山三年游历的时候,事情就不那么对头了。
关于墨黯年私通邪派的流言是越来越多,自称的眼见者也越来越多,把墨黯年私通邪派的场景都描述得生动形象,绘声绘色。墨黯年听了都以为自己真的干过这种勾当似的。经过一而再则三的澄清之后,继而又出现了一个震惊四方的说法,墨黯年要挑起正邪两派的大战,并且已经蓄谋已久了。有人信也有人疑,但在真正的混战开始,以邪派为代表的战书上赫然写的是墨黯年的大名的时候,她一夜之间成了万人痛恨的对象。
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凡界,倾鹤宗无疑都是最负盛名的。从古至今有无数英雄豪杰从倾鹤宗中脱颖而出,流传百世。倾鹤宗如同一颗明珠般坐落在倾鹤山巅,被葱郁的松柏林以及常年萦绕山间的薄雾藏匿着,恍若与世隔绝的仙境,在最高点垂怜苍生。但此刻并非寻常模样。
天边云墨翻涌,风雨狂狷,倾鹤山间灵气冲荡,长剑铮鸣,只见那无数白衣仙人与黑袍道士缠斗着,雨水冲刷着泥泞,尸骨和血。犹如人间炼狱。
“墨黯年,如今你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悬崖边,一个男子手执长剑,指着墨黯年怒道。
不仅是这个男子,倾鹤宗山巅的所有人都是剑锋直逼墨黯年,恨不得让墨黯年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墨黯年,倾鹤宗不顾世人反对招你入门,你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你就该下地狱!”
“……”
人群中翻滚着怒气,汇成惊涛骇浪向墨黯年卷席而来。
墨黯年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同门,都是与她打打闹闹的师兄师姐,如今熟悉而又陌生。雨水浸湿了她的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衣裳,冰冷湿重的感觉使她犹如沉溺在水底。
“师姐,师尊……”她很低声轻喊,这是她最后寄希望于的两个人,一个是待她如亲人的五师姐俞湫水,一个是她钦佩敬仰的师尊严阭。这也是她心中的最后一抹光亮。
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两人,眼神满是几近癫狂的乞求和迫切。俞湫水没有说话,严阭也没有,雨帘不断,墨黯年甚至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庞上是怎样的神色,是憎恶,是不屑,还是冷漠。
解释的话说了千万遍,如今又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光也灭了。
一股冷到骨髓里的感觉从头漫到脚,她的牙齿都在微微打颤,睁大眼,满目都是针锋相对的白刃。她不愿看面前人是一副对她何等恨之入骨的表情,于是便闭上眼睛,雨点划过脸颊生疼,她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在一片死寂的人群中漫散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愉。她再度睁开眼,眼中的乞求早已不复。墨黯年笑着,冰冷发僵的手触到腰上挂着的佩剑灼华,握紧。第一缕灵力在她身边凝聚涌动的时候,那四周的白刃便已经纷纷刺破雨幕冲她而来。
墨黯年抽剑出鞘,只觉却筋骨皆无力。原本握剑如握笔一般易如反掌,如今是再也提不起来。灼华着地,应一声脆响。
她不知是何时中了软筋散,灵力被封,早已是死路一条。不过又有什么所谓呢?我本就不求活。墨黯年心想着。
数不清的白刃撕裂着她,每一寸皮肤被割开,每一根经脉被震断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四肢迅速蔓延到全身的痛楚,一阵一阵地折磨着墨黯年。雨水从深可见骨的伤痕中渗进去,又混着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
众人并未急于送墨黯年下地狱,仅是一人一剑,顷刻间墨黯年一身白衣就被血染的通红。一丝鲜红从她嘴角蜿蜒而下。满目的白衣纷飞,墨黯年独独看见了自己的灼华被人拾起,剑起锋转,一记飞剑直直向着墨黯年的心脏去,利刃穿过浸湿着雨和血的衣裳布料,穿过已经是伤痕累累的身躯,毫不迟疑得穿过心脏,在余力未消之下带着墨黯年一同钉在身后的石柱上。
石柱,是倾鹤宗悬崖之上远近闻名的戒约柱,柱身工工整整刻满了倾鹤宗的戒约,墨黯年被钉在石柱之下,是整个倾鹤宗,甚至是整个仙门正派对她的唾弃与厌恶。
“邪派的人有多了百来号,说是要攻山!”有一个满衣服都是泥泞的倾鹤宗弟子跌跌撞撞的闯入人群,声嘶力竭。人们又是万般痛恶地用眼神剐了墨黯年无数遍,想着墨黯年的死已成定局,便纷纷御剑下山,只等恶战一番后回来收尸便成。在眼前翻飞的白衣一下子散了个干干净净,入眼是自己待了五载的倾鹤宗。远处的松柏就像墨黯年刚入宗的时候一样挺拔葱茏。墨黯年不挣扎,静静地任由灼华把自己牢固地钉在戒约柱下。周身钻心的阵阵疼痛已然麻木,视野在仍未停歇的倾盆雨中渐渐模糊。
第二日,墨黯年的尸体还是被倾鹤宗的人从戒约柱上拔了下来,那一剑用得力道十足,戒约柱上留下来一道深沟。到底还是师徒同门一场,死也是死在倾鹤宗的,宗内的人还是要给墨黯年收个尸,简单下葬。门生们给墨黯年的尸体施了个法,维持着尸体暂时不腐。战后再准备后事。
一个月之后,这场空前惨烈的正邪混战终是走向尾声,总说是邪不压正,到头来还真是正派压了邪派一头。这天下大权落在了正派手里,倾鹤宗作正派为第一大宗,自是掌管大权的首位。而邪派这边也是伤亡无数,元气大伤,毕竟还是被正派略压一筹,在还未恢复元气的期间也不敢再怎么兴风作浪,都各自闷声养伤。倾鹤宗这才有时间喘口气把墨黯年埋了。不过倾鹤宗想不到,整个正派都想不到,原本死透了的,安安静静停放在正堂的尸体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倾鹤宗找遍了整座山,连根头发都找不到。有人怀疑墨黯年未死,有人说墨黯年魂魄散尽,灰飞烟灭,不过这世道无常,谁又解释的清呢。
“几个月前的那场混战啊,如今就算是想一想都后怕哟!”
“几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晚辈见识少,还请前辈告知。”
“世人都知玄门百家都分正邪两派,那正邪两派可真是水火不容!那些个不同剑派的门生弟子若是在什么山岗野岭狭路相逢,非得打个你死我活来。小打小杀到还好,这几个月前是百家混战!整整打了七天七夜,一时间玄门死伤无数,还殃及许多百姓。我这条手臂就是丢在那场混战里头的啊。”
“在混战之后正派压了邪派一头,如今天下都由第一宗门倾鹤宗掌管,混战带来的一堆麻烦也都处理干净,也算是心安了。”
“说到倾鹤宗啊,亏他们当年还好心救下墨黯年,都把她收作亲传七弟子了,结果呢?最后墨黯年好好算计了一把,也死了不少人呐!”
“墨黯年也曾和她的同门师兄师姐合称倾鹤七仙,除祟平乱也出了不少力,也不知……唉。”
“呵!墨黯年是什么人,邪派第一门宗伏玄宗宗主的独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倾鹤宗就是再管教她一百年都是无用功,狗改不了吃屎。倒是墨黯年最后被自己的同门师兄师姐手刃,痛快!”
“她也活该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说来也怪,倾鹤宗念着墨黯年好歹也属于他们自己门下,墨黯年被手刃之后啊,尸体就被倾鹤宗的人搁在宗内的一处厅堂里,还没来得及处理后事,那尸体就不翼而飞了。”
“怎么可能?莫不是那墨黯年没死?”
“死倒是死绝了,倾鹤宗宗主择柳君坐下的六弟子亲手把墨黯年一剑穿心的,听说连墨黯年的灵丹也震碎了,十年修为瞬间付之一炬。但若是尸体寻不到,魂魄又给人招了回来,这天下又会有一场恶战喽……”
说书人敲了敲手边的醒木,原本嘈杂的茶馆顿时安静不少,那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开腔道:“初春料峭,玄门百家混战,如今已过数月。混战之时,不论正邪两派,均死伤无数,最终正派夺得主权,由倾鹤宗治理天下。而混战挑起者墨黯年,自是被正派百家视为眼中钉,混战中已身死。这墨黯年什么来头?明明就是邪派伏玄宗宗主的独女,伏玄宗最合适的继承人,偏偏跑到人家倾鹤宗求着拜师,自说是为心中大道!”
坐着的人们俱发出一阵嗤笑,“生在邪派,长在邪派,谈何大道?还一个劲往倾鹤宗贴,真是不要脸!”
“那倾鹤宗看她年幼,心软收了她,好吃好喝地待她,还给她铸了剑。那墨黯年又干了什么?酝酿了一场大战,倾鹤宗一下子损失了不少名士和弟子,墨黯年的三师兄尧如意也战死。倒也枉了墨黯年和她的同门合成七仙,还风风光光过好一段时间。她啊,最后是被自己的同门师兄师姐手刃,但是尸体不翼而飞,这尸体是怎么消失的,大家也心知肚明——伏玄宗来收尸来了。这一收尸一招魂,说不准又把墨黯年给折腾活了呢!”
“墨黯年被杀了真是活该,如此没心没肺,连狗都不如。倾鹤宗最错的事情就是收了她为徒。”
“与其同门的仙君真是大义灭亲,干得漂亮!听说墨黯年跟自己的同门交手时,中了她五师姐俞湫水,就是现在百草堂的宗主清川君的软筋散,内力使不出来,活生生被她六师兄陌辰归钉死在倾鹤宗出了名的戒约柱上,一剑惯心,灵丹也没了。”
“倒是可惜了尧如意仙君唉,也才十五六岁,就这么早逝了。杀了墨黯年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解恨。”
……
那说书人讲着,折扇开了又合;底下人听着骂着,倒也乐此不疲。这段历史被人一遍遍地回味着,总要砸吧出什么新的味道来;墨黯年也被人们颠来倒去地唾骂着,总要骂出个什么新花样来。
笑着骂着,已经是混战过后的第十个年头。墨黯年尸体失踪后,玄门百家一直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墨黯年给人招回来,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但是十年时间过去了,就算是再怎么钢筋铁骨,也应该腐烂成泥了。人们总算也不天天提心吊胆的,只是偶尔再提起墨黯年,唾骂几句,也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