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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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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陵颂之微怔。
溯流——原来是敬池凭一己之力锻造出来的?!
水镜里的场景并未停止,敬池离开九重天,回到人界时,人界竟比他离开之前还乱。
陵颂之杀了宁烛远。
宁烛远是真龙化身,陵颂之夺走他的气运和神格,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陵颂之如愿了,但也没有完全如愿,宁烛远并非真正的神,也并非自愿献出神格,所以,到最后陵颂之也只落得一个半神,这也是为什么陵衡罗只有一只龙角。
锻造溯流水镜几乎耗完敬池所有神力,所以他并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更何况,宁烛远也并非明君,天下早已苦其久矣,再者大陵残部依在,天下大乱是早晚的事。
王朝更迭令人唏嘘,天灾人祸令人惋叹,但几千年看过来,九重天上那些神从未施以援手。
这次,陵颂之是个变数。
他原本应该死在那场祈福中,他不应该活下来,更不应该成神。
天道垂怜世人,不忍世间疾苦。陵颂之让这场人祸提前,天道容不下他。而那些神灵,自然乐得作壁上观,看敬池会如何抉择。
敬池一路走来,白底滚金的衣袍拂过路旁冻死骨,一贯矜漠的眉眼晕染几分不忍与怜悯,一席华贵一如多年前与陵颂之初遇时的打扮。
“贵人……”
敬池被路旁濒死的人竭尽全力抓住袍角,他微微垂眼,白净的袍角染上一小块儿脏污。那人蓬头垢面,脸上生疮,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求求你救、救救我……”
敬池面容冷淡,到底也没将袍角抽出来,侧脸,继续听着。
“求求您……救救我弟弟……”
他掀开勉强蔽体的破衣,露出骨瘦的身体和偎在兄长怀中取暖的稚童。小孩蓬头垢面,瘦得可怜,表情麻木,眼神沉沉,是这个易子而食的乱世常见的神情。
敬池忽而想起他将陵颂之捡回去时,约莫也是这个模样。他又想起前几天的陵颂之。
他说他想成神。敬池视线在小孩脸上停留几息,嘴角忽地挑起一抹讥诮。成了神又如何?成神之后,救得了每个人么?
那人见敬池目含讥讽,手渐渐松开他的袍角。他看见袍角的脏污,心中滋生一丝恶意。凭什么他们就该失去家园,饱经战火摧残,而这些养尊处优的膏粱子弟还……
“随我来。”
心中的恶意被声如细雨的三个字顷刻打散,他抬起眼,撞进一双瞳色清浅的眼里。他心中的那些恶念仿若被悉数洞穿,脏污下的脸瞬息涨得通红,嗫嚅着道:“我……多谢……”
但他也顾不得什么了,胡乱将弟弟推出去,面朝敬池跪下来:“贵人的恩德……”
“不必。”敬池微微扬手,打断他的话,看向小孩,“叫什么?”
“姓胡,没有名字。”
“为何没有?”
听见询问,他无奈苦笑一声,道:“这世道能活命就不错啦,大人。我们这种人,每天风餐露宿,死了就一席草席裹了了事,哪儿还有心思取名呢。”
敬池眼眸微动。
小孩不知是被冻傻了还是饿傻了,直愣愣地看着兄长。敬池伸出雪白细长的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的额中央,话语凝聚成一串看不见的线,钻进他的耳中。
“走罢。”
这个孩子随他一起回了府上,交给了随从。
凛冬将至,边境战火停歇,大陵残部寻到太子颂之,欲拥立他为王,却遭拒绝,于是帝王之位形同虚设。与此同时,在陵颂之的暴力压制下,大宁余孽不得不潜伏起来,京城平静的表面下诡谲不定。
后世说的“大陵太子怒发冲冠为红颜一举灭掉了大宁”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没错。至少在他的近侍看来是这样的。
太子颂之拒绝称帝,反而和曾经与宁烛远相交甚密的敬池厮混在一起。
……还想和他成亲。
被拒绝后,就将人圈禁了起来。
“大人不和我成亲,还想同谁成亲?”陵颂之舔吻着敬池的唇角,吮咬他的唇瓣,吐息很热,态度强硬,指骨没入柔软处,敬池被逼出几滴泪,不见往日的神采,彻底失去了主导地位。
敬池颊边绯红,雪白的脖颈扑洒薄红,长腿铺陈:“放、放肆。”嘴很硬,语气很软,像极了调情。
“你说过喜欢我。”陵颂之咬着他的舌尖轻笑,“和我成亲,大人。”
敬池眼波潋滟,良久微微阖眼,不语。
“是我求你,大人。”陵颂之执起他的手,濡湿的感觉从皮肤相接的地方扩散,“你总得给我一个名分。”
“……”敬池觉得这人真的好不要脸,睁开眼,喉尖儿上下一滚,嗓音喑哑,“你早已备好一切,何必再问。”
陵颂之慢慢笑开,垂下头亲亲他的指尖,近似喃喃,“我想着,你兴许会不高兴……”
敬池晃了晃手臂,浮金锁链相互碰撞产生的叮咚声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像是在质问陵颂之:你还要脸吗?
“它困不住你。”陵颂之瞥了眼,淡淡道,“若你想走,随时可以。”
敬池静默。若是以前,这条锁链自然困不住他。现在他的神力早被掏空,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敬池答应了他与陵颂之的婚事。
婚事传遍了五湖四海,甚至惊动了九重天上的那些神。
众神一片骇然,他们谁也想不到敬池当真会与那个只配给他打伞提鞋的神仆成亲。敬池与他们不同,他是最得天道欢喜的神灵。于是他们纷纷下凡,想见敬池。
一半是规劝,一半是看戏。
但他们见不到敬池。
成亲当日,敬池身着朱红婚袍,被人扶上了喜轿,铁链深深藏在婚袍中,浮着淡淡的金光。敬池不自觉抚弄着它,听着外面的喧哗。
片刻后他掀起帘幕一角,似是无意朝街角瞟去。
——那里无声立着一抹青影。
“公子,怎么了?”侍从问。
敬池落下了帘幕。
太子成婚,天下同庆,流水席摆了七天七夜。
敬池独自坐在喜房中,忽地听见耳边钟声阵阵,悠远绵长:“什么时候动手?”
这道声音与上次传达天道的嗓音不同,敬池心里一紧,他曾经听过无数遍,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天道在直接与他对话!
“快了。”敬池心里回答,又说了一遍,“快了。”
“为神者,不应动情。”天道声音如水,饱含悲悯,“敬池,结束后亲自来找吾。”
敬池手指扣紧,垂下双目,顺从道:“好。”
钟声消散,敬池绷紧的呼吸却并未舒缓下来,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天道为何要让他去找祂。
九重天曾经也有神灵受到了天道召唤,被洗掉七情六欲,回来后亲手杀了情人。
天道召唤他前去,一是愤怒,二是……不忍。
水镜里,敬池盯着指尖,陵颂之在水镜外紧紧盯着他,眼眸深黑。
忽然,殿外传来轰隆一声,水镜化作一摊水,落入池子中。殿外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暴喝:“陵颂之——!”
陵颂之眼神一凛。
——是敬池。
敬池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石柱上,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背传遍全身,他半伏在地上,咳出了血,低低骂道:“妈的,陵颂之,你他妈再不来就得给我收尸了。”
“大人,得罪了。”陆之道拱手行礼,身后站着赏善司和罚恶司。
罚恶司嗤之以鼻:“你和这厮客气什么!”
敬池拇指抹去唇瓣的血迹,坐在地上缓和疼痛,皱着眉道:“你们地府什么时候还以多欺少了?”
“非也。”赏善司捏着一柄纸扇悠悠道,“大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要算起来,以多欺少的应该是大人。”
“……”敬池服了,这人怎么比他还会瞎掰。
罚恶司举起那张上书“敬池与狗不得入内”的黄纸,递到敬池面前。
敬池:“?”说清楚,谁是狗?
“你完了。”敬池抬起眼睛,笑着将这张纸接过去,已然敏锐察觉身后空气细微的波动,“你竟然说陵颂之是狗!你完了!”
罚恶司:“……”
你乱说什么!你怎么还诬陷人!
罚恶司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口,忽觉眼前空气波动,心中骇然,猛地后退!
空气倏地尖啸,泛着冷光的白刃疾快劈向罚恶司!罚恶司匆忙间召来武器,反手一挡!
铛——
冷兵器相撞的声音尖锐响起,罚恶司抬眼,倏地望进一双阴鸷冷沉的双眸中,冷气登时从脚底板蹿到了天灵盖。
敬池靠着朱红的柱子笑出了声,结果还没得意几秒,就立马遭到报应,登时连肺都差点咳出来。
二人过招很快,陵颂之招招致命,几乎让罚恶司招架不住!
“还不来助我?!”罚恶司目眦欲裂,朝赏善司和察查司喝道,“要死了啊!”
赏善司与察查司看见敬池朝他们狡黠地眨眼睛,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飞身加入,协助罚恶司,顷刻间便过了数十招!
敬池乐得看戏,过了会才道:“陵颂之。”
嗓音很轻,但他知道陵颂之能听见。
他又咳出点血沫,精疲力竭地说,“走了。”
陵颂之体内蓦地爆发出强悍灵力,将三人生生震得飞了出去。
三个判官趴在地上呕血。
陵颂之蹙着眉心,转身,走到敬池面前。
敬池抬起眼,笑意涔涔地仰视着陵颂之,朝陵颂之伸出手。他身上虽狼狈,却没有陵颂之记忆里浑身浴血的模样。
陵颂之探出手,敬池借力站起身,勉强站稳,瞥见陵颂之皱着眉看他,顿了下,说:“站不稳。要不,你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