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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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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深被推搡着进了典狱司的光明正大堂。说是个堂子,其实是一个黑咚咚的小屋子,连个天窗都没有。
桌上只有两盏油灯微弱亮着,像是怪兽两只半睁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寒意。
桌上有一壶茶水,两个茶杯。严沐良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楚云深。
“来吧,楚将军,润润嗓子好交代了。”
楚云深没有看他,没有接。
“好啊,敬茶不喝,这是要喝人灌的。来人,给我灌下去!”
一位大汉走过来捏着楚云深的腮就把茶灌了下去。
“你会感激我的。”严沐良笑道。
楚云深瞥都不想瞥他一下,双眼垂着。
紧接着楚云深就被拎着吊了起来,上半身被扒了个精光,五花大绑地钉在两根板子上。
严沐良坐在他对面,抱着手臂,眯着眼打量着他。
“来人!楚将军筋骨好的很,先松一松筋骨,我们才好聊。”
“啪!”
“你们没吃饭吗?”
“啪啪啪!”
“怎么,俸禄太低都不想干了?”
“啪!啪!啪!啪!”
“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你们就是拿这个吃饭的吗?”
几个行刑的小吏都是挑出来个顶个的好体格,但是行伍之人对楚云深这种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铁血将军素来敬重。
对着楚云深一身长长短短新旧不一的伤疤,他们下不去手。家国是这人和他身后的将士们用血用命保下来的。
十几鞭子不轻不重下去,气的严沐良踹了审讯的桌子一把抢过鞭子。
“楚云深,你还真是芳名远扬呢?”严沐良轻生道。
“不过我们刑部想让犯人开口,说真话,少不了用一些手段。楚将军,多有得罪了。”严沐良突然收起自己那副狠厉决绝的面孔,换上了一副翩翩君子的皮。
“呼”鞭子卷起来空气,在空中打了个漩,眨眼间,“啪啪!”两遍子抽得楚云深直接皮开肉绽。
“也不过凡人之躯。”
“啪啪啪!”
“说!公主是不是被你无端蓄意谋杀?你是不是想谋反?”严沐良厉声问道。
“不是。”抽个几十鞭子倒无所谓,只是他现在很困,意识很沉很沉,整个人吊着一丝丝的清明。
“还敢狡辩!?那你说,好好的公主为什么嫁过去第三天就死在府中?还是被杖毙!”
“啪!啪!啪!”
“你过来一下。”楚云深现在很累,只是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这药上来的还挺快。
严沐良打的手有些酸,活动了一下,防备地往前走了两步。
“噗!”楚云深攒了一口血尽数喷到了他脸上。
“审我?你配吗?”楚云深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由于垂着头抬眼,留出了小块下眼白,眼神桀骜不驯,似乎要把严沐良一刀一刀剜下来。
严沐良摸了一把脸,阴桀地咬着字道:“楚云深,我真的是太怜惜你了。”
严沐良的声音已经太遥远了,楚云深嘴角勾着,进入了温情或是腥甜的梦乡。
“爹,那个招式我不会!我不会!爹!你再演示一遍!再演示一遍呀!”七八岁大的小云深追着拽着他父将的袍子,满将军府跑。
小短腿踉踉跄跄飞快地轮换。接着楚将军一只手就把腿边的小云深捞起来,拦腰夹在了腋下。
天旋地转,四季轮换,已过经年。
“楚云深!你这成什么样子!调理灵息!调理灵息!”
“楚云深!才练了两个时辰你怎么又在抖!最近到底有没有用功!”
楚渊脊背挺拔,双手背后,拿着小树枝,偶尔看楚云深歪歪扭扭了,就“噼里啪啦”在他松懈之处各抽一下。
在楚云深的记忆中,楚渊向来对他极为严厉,寡言少语,就算说话也都是字字铿锵,少来温情。
“给我淋上一桶水去!”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有回声一样。
冰的他魂归故体。
“楚云深,你是不是早已想谋害皇室,早有预谋?”严沐良用气音几乎是贴着脸问道。
楚云深嘴唇颤动,话还没说出口。
“楚云深,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疼了,说出来就结束了,嗯?”严沐良耳朵贴近楚云深的嘴唇。
“我…我没有。”
意识又是一片混沌。
那年他十五岁,发生了许多事。
“云深,过来坐下说话。”谭飞溶温柔道。谭飞溶眉宇一股子英气,但性格恬静温顺。生男肖母,楚云深眉眼间的风流都是肖像他母亲。
楚云深呆呆看着他母亲,他从梧桐山回来都没来得及好好和母亲说话。
谭飞溶旁边坐着楚渊,楚渊那日也算温和。
“云深,过两天就要去打仗了。怕不怕?”谭飞溶笑着问,酒涡浅浅。
“不怕,爹说我灵核条件尚可,先生教我兵法,又有卫癸大哥在,我不怕!”
“楚云深,切不可洋洋自得,过刚易折、水满则溢!”
“是!属下清楚!”楚云深装模作样单膝跪地行礼,朗声应道。
谭飞溶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唉,你这孩子。”
“云深,今日我和你爹唤你来,是想着给你取个表字,虽说年纪未到,但你若在梧桐山守战几年,也没人能给你取个像样的表字。”谭飞溶柔声道。
“云深,你爹赐你表字单字‘莫’,愿你‘但去莫复问’,建功为后,黎民为先,护佑苍生,尽忠尽诚。”
回忆香甜,被头上突然传来一阵猛喝打断。
“再淋!给我淋到醒为止!”
“楚云深,你是不是想谋反!你说啊!”
“我没有。”
再有十几天,最多十几天,我不会死在这里。
“上刑!”
血腥味越来越重,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郁结于胸。
同那日梧桐山下,万骨窟中血腥一样的呛人。
对了,还有卫癸大哥。
那日阴云蔽日,楚云深与异鬼缠斗正酣时,却见远处那异鬼头领手持长枪,自背后一□□穿了卫癸的胸腔。
楚云深一掌把身边一种异鬼推开,祭出上古凶器——噬神。用十成灵力一剑刺金那异鬼头领喉咙,接着转身接住飞在半空的卫癸。
楚云深用灵核护住卫癸灵脉,可那灵脉微弱到探不到。
“楚莫,黎敏为先,一定,一定要走出去,别回头。”卫癸大口大口吐着血,瞳孔渐散,眼看那一口气就要咽下。
可他眼神又亮了一点光彩,嘴唇又颤抖着,哽咽道:“记得……给晚舟许个好人家。”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别说给她。”
卫癸嘴角带笑,神情温柔,高马尾飞扬在空中。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埋伏异鬼的中途反被异鬼包了圈?他们死战两天一夜,为什么传了灵讯却不见后援?
一万英魂啊!至今没有马革裹尸!
“给我烫醒他!”
现实与记忆中烧焦的气味融合。
我在哪儿?
还是三月,初春,卞都城门前林子里的梨花淅沥沥的开了几串。战功累累的楚将军从梧桐山回到卞都。
这年的三月,卞都是真正的万人空巷,百姓们极有秩序站在街道两旁,安安静静,数万个肃穆尊敬的目光披在不再年轻的将军身上,像是盔甲映着霞光。
身后的士兵也一同沐浴着这荣耀,没有一个人讲话,没有往常热闹市井的喧嚣,所有人庄重地目送将军和他的部队,目送他们从卞都的中心街走向皇宫的正门,那正门大开着,沿着二百零八级台阶之上,正值壮年的皇帝坐在龙椅上,静静等待他的将军凯旋而归。
功高盖主。
他回来了,这意味着梧桐山交界之处将会太平十余年。
楚云深回到卞都接到的第一个恩赏就是赐婚,与皇家结亲,自是天大的荣耀,而这份荣耀确是让楚云深觉得像是被一根钢钉钉入骨髓里,连血都滴不出来,渗入经络,含着血仇。
七年前他父将陷入卞都一场风波之中,正巧异鬼突袭东北的梧桐山地界,父将抽不开身,楚云深替父出征,而一年后,他一条命悬在裤腰带上忙着打异鬼的时候,卞都传来他父将自尽于府中的消息。
前方异鬼虎视眈眈,父亲死在他用羽翼死死护住的故土。
谁能逼死功成身退、儿子还在前线的老将军?谁能!?
楚云深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腿一下子就软了,虚扶了一下身侧的烛龙。他不记得他是怎样回到自己的营帐中的。
他母亲呢?他小妹呢?
他只记得他临走时,他母亲对他说“你爹赐你表字单字‘莫’,愿你‘但去莫复问’,建功为后,黎民为先,护佑苍生,尽忠尽诚。”
还有他那素来严肃的父亲,也抱了一下他,将他送出好远。
仗,咬着牙得打下去,还要打赢。
可仗打赢了,他回来就被喂了一口苍蝇,被赐了天婚,将公主指给将军不是没有先例,可亲爹不明不白死在卞都、自尽于府中!
于那皇帝老儿无关?说出去谁信?
以示盛宠,皇帝指给他的是他最小最受宠的小女儿,他与皇后的掌上明珠。
说是掌上明珠,其实是一颗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