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辞不获命 ...
-
万凰灵窟副本门口,体魄健硕的披甲雄狮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昂着头,只有钢鞭似的尾巴小幅度地晃动着。
有心肝儿坐镇,其他玩家都躲得远远的,谁都不敢上前去观望正枕着它肚子上小睡的萧妄。
天气燥热,他睡得不安稳,俊朗眉宇时不时微皱,透着股子难以疏解的戾气。
不远处,松鼠人老年棋手在人群中坐地起价,指着正在休憩的黑车活招牌打手,语气都扬眉吐气了几分,“想上车的都赶紧的啊,童叟无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咱家妄爷一出手,你们就站成一排鼓掌就行,不费一滴血一丢蓝,包过万凰灵窟!欸欸欸!那个,你!对,就你!水云间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没过多久,一车金主已经就位了。
这是十人副本,老年棋手特地挑了五个裂刃,为的就是在这个特殊时期里挑高萧妄的气势和风评。
沉睡中的萧妄敏锐地感到有人接近,双眼霍地睁开,只见老年棋手颇为猥琐地搓着双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身后站着八个探头探脑的小菜鸡。
萧妄沉默了半晌,旋即站起身重重拍了拍披甲雄狮硕大的脑袋,哑声道:“心肝儿,起来干活。”
万凰灵窟作为一个十人副本,难度并不低。里头的BOSS是只地狱火凤,闪避和伤害怪高不说,地狱火沾之不灭,最终将人一点点磨死,哪怕是老手组队也有一个不小心就翻车团灭的风险。
萧妄失了灵剑,此时只能靠心肝儿来辅助和补伤害。
从前他宁愿自己一个人钻进深山老林里打稀有掉落都不愿意和老年棋手同流合污,但天域阁遭遇重创,萧妄用了半天做心理建设才不得已和老年棋手拉起了赏金黑车,在众多副本里挑了难度系数较高的万凰灵窟,没日没夜地打了一趟有一趟。
萧妄面无表情地提剑走在最前方,洞窟里的钟乳石散发着温润光芒,犹如仙境。
老年棋手给八个金主排了编号后凑上前来,拐了他一肘子说道:“我说......咱们他娘的打了三十来趟了,老子现在看见那扑棱蛾子就想吐,咱换一趟车拉成吗?”
副本入口近在眼前,扭曲的黑色光晕透着寒气,隐隐能感受到内里吹来的邪风。
萧妄凉凉地睨了他一眼,鄙夷道:“你吐呗,反正输出都是爷来打,你想怎么吐就怎么吐。”
说着,他先行探身进入了副本,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撤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吐不出来,老子帮你。”
老年棋手的松鼠尾巴颤了颤,他知道萧妄这句话绝不是开玩笑......这人真的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一人一狮消失在了入口处,老年棋手以拳抵在嘴边咳了咳,转过身来嘱咐道:“都看见了啊,这位爷脾气不大好,都老实着点儿,乖乖站在编排好的位置上不要动。”
“那个......”几个裂刃大眼瞪小眼,一人问道:“我们真就站在旁边不用动手吗?”
“昂。”老年棋手仰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呢?你小子想干嘛?”
这话一出,旁边的清语脸色也有些怪异,心说自己好歹是个奶妈,总得给奶两口吧?于是指了指自己道:“那我咧?”
老年棋手咂了咂嘴,“你们这趟车怎么这么难带啊,不是说了吗?鼓掌!鼓掌懂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几人纵使心里有点儿虚也不好再说什么,萧妄一人一剑护一城的事迹搁在这儿还是分量极重的。
“那咱们几个裂刃学一学妄爷的连招总行吧?”
老年棋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行啊。”
“只要你们学得会。”
凤凰,百鸟之王,作为祥瑞的象征本是一种神圣而高洁的神兽——凤为雄,凰为雌。
这个副本被称作万凰灵窟,最终的BOSS却是只地狱火凤。在副本剧情中,这里原本是凰鸟的栖息地,漫天金霞,梧桐成林。偶有凤鸟被吸引来,却鲜有驻留。
可有一天,地底炸裂,森靛火焰冲天而起,凤凰四散而逃,几只凰鸟却因不幸沾到了地狱火而无法飞翔。原本要离去的一只凤鸟见状,迟迟不愿飞走,最终在凰鸟凄厉的啼鸣中一头扎进了地狱火中......焚骨灼魂,涅槃重生,地狱火凤的诞生昭示着火焰的无上臣服。
凰鸟得救了,地狱火凤却因着一身不灭的森靛火焰,而永永远远独自留在了再无梧桐与金霞的万凰灵窟里。
火焰烧去了它曾引以为傲的绚丽羽毛,露出了漆黑的根根骨架,尖秃的头颅和喙丑陋骇人,救了整个凰族的英雄终是没能成为他人心中所想的模样。
它昂着只剩骨架的巨大头颅,矗立在洞窟最底端静静地仰望着天际的一丝光亮。
——它一直以来都是背对着副本入口。
也许是刻意设计成这样的,将可趁之机在起手处留足了才方便玩家通关。
萧妄在金主们的惊呼中毫不犹豫地和披甲雄狮一齐从崖顶跳下,稳稳当当落在了地狱火凤的正面。
那燃着蓝火的地狱火凤缓缓地转过头来,骨头扭动的嘎朗声诡异而瘆人。
老年棋手一边嚷嚷着别慌正常操作,一边麻利地将八位金主安顿在了灵窟的边缘。
若是其他副本,萧妄往往是冲得比肉坦圣盾都要快。可在面对地狱火凤时他却显得极有耐心,一直等到地狱火凤用空洞的双眼望向他,系统不断闪烁红字提示BOSS仇恨生成后才挥出第一剑。
青锋锐芒伴着雄狮威慑力十足的怒吼声一左一右冲向张开骨翼的地狱火凤,萧妄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倒映着骤然燃起的火焰,猩红与森靛正面碰撞,无比霸道的灼热凭着一股子蛮劲儿强硬地压制住了冰寒刺骨的地狱火!
心肝儿此刻早已没了顺从乖巧的模样,野性与兽类的凶残嗜血破体而出,眼中红光大涨,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扑咬住了地狱火凤的后颈骨!
大地晃动,轰隆作响,灵窟的壁沿上碎石不断滚落。
巨兽间的抗争直白而暴力,看傻了几位看客。
“卧槽......”其中一个裂刃发出由衷的感慨,“我也好他妈的想要这样一只神兽!”
“想啥呢你?!”身旁的人砸了他一锤,嘲讽道:“神兽是只有各个门派的首席才能签灵契的,裂刃就这一只狮子,你还想从妄爷手里抢?”
他话音刚落,刺耳的凤鸟啼鸣破风而来,如冲击音浪般将几人刮地趔趄!
心肝儿被骨翼重重挥离掀翻,却又立刻以钢铁般的利爪抓地,拖出长长的沟壑后堪堪稳住了身形。
黑袍在空中翻飞,猎猎作响,烈焰纹路似是隐隐发着亮,犹如烛火跳动,栩栩如生。
萧妄面不改色地以掌抵住纤薄的剑身,英挺眉目戾光一现,磅礴劲气纵向发散形成一道刚毅屏障,竟是生生拦住了那阵冲击!
余波未散,萧妄利落地挽出一朵剑花,迎着地狱火凤大开的骨翼刺进了它的胸膛。
凤鸟大怒,周身地狱火迎风暴涨,眼看就要将萧妄吞噬,惊得一旁的清语还魂决都捏在手上了!
狮吼震耳欲聋,心肝儿飞身扑向早有准备的萧妄,将他带离了那阵恐怖的爆发。它露在战甲外的鬃毛被地狱火点燃却似乎毫无知觉,一双如灯的兽眼死死盯着地狱火凤,猛然展开火翼,再次凶悍地向着地狱火凤发起攻击!
萧妄借着心肝儿的冲力一跃而起,精悍窄腰弓起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猩红剑气带出灼烧的扭曲,却又在一瞬间从凤鸟面前消失了!
几位金主齐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谁也没看清萧妄人去哪了!
老年棋手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见怪不怪,甚至特别喜欢看到他们这种没出息的神色,大发慈悲般吹了声口哨,示意他们向上看去。
窟顶倾泻下的光亮晃动,定睛一看,只见一道人影逆光坠下,束在玄铁发扣内的墨发肆意飞扬,三尺青峰远不如他双目熠熠生辉。
一人一狮犹如心有灵犀,心肝儿抓准时机扑咬住地狱火凤,千斤重的利爪死死将其压制住!
割风裁云的血刃自上而下,狂岚一般撕裂了这片空间。
早已待命的老年棋手眼疾手快地将砸向金主爸爸们的巨石一一击碎,落了一身碎石灰尘的金主再抬头时,正巧望见地狱火凤轰然倒下的身影,以及萧妄长剑归鞘的游刃有余。
——滴血未掉,一拖九无伤通过万凰灵窟。
“嗷!!!!!”
几人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尤其裂刃五人更甚,两手拍地通红也没有停下来。
“我服了我服了!我太服了!”
“妄爷真男人!真爸爸!”
这厢彩虹屁吹不停,萧妄却是心头一跳,脸色怪异地斜了一眼自己的BUFF栏。
近几日来,他总觉得那尾红白锦鲤似乎活了一般,时不时会动一下。可每当他仔细查看时,它又像是其他BUFF图标一样平静如水。
萧妄心不在焉地揉着心肝儿的大脑袋,心说别是曲拂之那狗东西送他了个附了邪门东西的翡翠瑶盏吧?
心肝儿身上的地狱火已经熄灭了,看着它时不时像个大猫一样温顺地舔着自己的爪子,萧妄忽然不是滋味极了。
明知它只是个数据下的虚拟动物,可心肝儿与他相伴多年,萧妄早已将它视为最为可靠的伙伴。
他从纳袋里取出几袋肉粮,三下五除二掺了些草药喂给了心肝儿,“老棋,休息了。”
“嚯。”老年棋手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神情,打趣道:“您老可算要休息了?老子当你准备竞选劳模呢。”
萧妄没言语,只是冲他晃了晃手,老年棋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收来的车费搁了上去。
“欸我说,要不要我给我们帮主说说?给你挂个职,你赚得能多点。”
老年棋手隶属一个名叫敛金士的帮派,虽说在水云间和天域阁这样的大帮派面前显得异常渺小,但奈何敛金士是个专跑赏金活儿和拉车带新人的聚集地,帮派一切发展都以赚钱为主,诚信度极高,名声在外,许多金主爸爸要□□就认敛金士的招牌。
挂个职在敛金士,对于萧妄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却不想,萧妄颇为轻蔑地一勾唇,“就你们那小帮派,容得下老子这尊大神?”
老年棋手脸上抽了抽,最终还是笑嘻嘻地贴着萧妄笔直的腿坐了下来,两只松鼠爪子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是是是,爷您说的是。”
说白了,其实老年棋手就是凭着能忽悠萧妄给他当打手的本事才进的敛金士,不然以他的水平和身高,压根儿够不到敛金士的门槛。
萧妄懒得搭理这钻钱眼儿里的大松鼠,心里计量着天域阁的事情。
万凰灵窟外还有好些听到风声跑来的金主想雇佣萧妄打本,却见他似乎是带着大腿挂件休息了。
老年棋手的大耳朵动了动,远远听着几个人好像是在谈论天域阁和水云间的事情,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终是耐不过心中好奇,“萧妄,给哥们讲讲,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妄面无表情地将他从自己大腿上扒拉下来,靠在心肝儿的肚子上灌了几口酒,不温不火道:“没怎么回事。”
心肝儿的大脑袋转过来嗅了嗅酒囊,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萧妄被它的鬃毛搔得难受,可一把它推走这大家伙就又不依不饶地蹭过来,萧妄索性给心肝儿也灌了几口。
那酒很廉价,入口又辣又烈,呛得雄狮不停用爪子扒拉自己的脑袋,这下才彻底老实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当着沙发。
据老年棋手对萧妄的理解,他这副神情才不是没怎么回事的样子,于是又凑上前来贼兮兮道:“别啊,你跟老哥讲讲,老哥不往外头说。”
闻言,萧妄一挑剑眉,大言不惭道:“行啊,凭交情,一个金币听一段。”
老年棋手:“......”
在忍痛花了十来个金币后,老年棋手才发觉自己是让萧妄给溜了。
这人他娘的讲的全是些押运路上那些琐事,什么两横君牌刨冰、青稚来时牌绿茶,他最想听的两大帮派的恩怨分毫不见。
直到最后,这天杀的萧妄才冷笑一声,不可一世道:“哪儿来的恩怨,不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孙子趁着爷爷们出远门,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抄着家伙把邻居家砸了个稀烂。”
这比喻莫名的微妙,老年棋手吧唧着嘴抿了抿里头的味儿,“你就不觉着是曲拂之他们提前安排好的?”
萧妄猛地将视线转向他,眼眸危险地眯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欸欸欸!这话不是哥们说的!”老年棋手连忙把自个儿撇清,“近来大家都这么说。”
“向天域阁宣战的虽然是水云间的长老们,但据说起头的是轻小萤和弄影长老。这弄影长老让曲拂之弄死了一次,但轻小萤啥事没有。”
老年棋手故意神秘兮兮地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轻小萤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妄沉默半晌,神色不明地转过了脸去,语气狂妄:“呵,不就是个中二病晚期的近战狂小丫头。”
“啧啧啧。”老年棋手摇了摇小手指,说得好像他是当事人一般,“你想想看,轻小萤是仇倾酒的妹妹,可她选择跟着曲拂之,一跟就是这么多年,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呐。”
萧妄都让他给说乐了,饶有兴致道:“是吗?有多深?”
贼眉鼠眼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了老年棋手这种人而生的,只见他左瞅瞅右看看,才挤眉弄眼道:“有小道消息说,水云间能一直任由天域阁发展就是因为轻小萤。曲拂之念及她和仇倾酒的关系,一直压着才没有宣战。”
这话可是触了萧妄霉头了,他面上一冷,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攀上眉宇,“爷巴不得他们宣战天域阁,老子一个人就能掀翻他半个水云间。”
“那不是你不在么......”老年棋手一副牙疼的模样,继续道:“这轻小萤肯定是早有大义灭亲的准备了,这次趁着两横君和曲拂之不在,替曲拂之拿了主意,贴心的一批。”
“曲拂之没罚她,可不就是说明默认了吗?现在多少人都回过味儿来了,在暗地里骂水云间玩这阴损招。”
“仇倾酒在天域阁被宣战后再未提及轻小萤,摆明了是要被动接受这个局面和损失了,伤了不少帮众的心,你看,你们帮走了不少人吧?”
老年棋手分析得头头是道,越说越来劲,好像他就是人家肚子里头的蛔虫一样。
萧妄枕着自己的手臂闭目养神,最后居然发觉自己听进去了......
这时,一声温润如玉的轻笑从身后传来,那人说道:“天域阁是走了不少人,但近日似乎又多了许多?”
——曲拂之?!
老年棋手一下子没了声儿。
萧妄眉头微微一皱又舒展开来,头也不回地冷言冷语道:“这是什么妖风把曲少又刮来了?”
披甲雄狮代替主人望向那一袭雪缎,它对这位谪仙似的人物再熟悉不过了,一双兽眼直勾勾地盯着曲拂之。
“又?”曲拂之勾着殷红的薄唇,语气染上几分玩味。
换做其他人被庞然巨兽这么盯着怕是都会不自觉地撇开视线或是后退,但曲拂之却冲它温和一笑,上前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心肝儿面前,中间隔着些许试探而毫不畏惧的距离。
好像是在等着心肝儿主动亲近他。
战甲雄狮那硕大浑圆的头颅缓缓上前,轻嗅着曲拂之身上的清幽药香,不自觉地想要蹭一蹭那透白如寒玉的掌心。
可心肝儿刚往前挪了些许时,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扯住了它的鬃毛,不允许它再向前一分。
看着萧妄那眼中分明的澄澈爱憎,曲拂之颇为惋惜地收回了手,狭长的眼梢弯得动人心魄,慢条斯理道:“不负所托,灵剑已成,妄爷可愿随我去取?”
老年棋手闻言如五雷轰顶,萧妄的剑居然托给曲拂之来打造?!要下红雨了?!
“那是自然。”萧妄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缓缓扬起一个假惺惺的笑容,“辛苦,有劳曲少带路。”
曲拂之的腰间罕见地戴着个血玉坠,不祥绛月般随着他抬手地动作轻轻晃动着,“这位敛金士的小哥也请?”
......
漆黑如夜的剑身隐隐透着星河般的晶碎,并无过多装饰,却在烛光下泛着凛冽肃杀的寒芒,一眼看上去便引人赞叹。
玄铁剑鞘上嵌着无数沁血红玉,皆被细致打磨到与剑鞘融和,这样狂妄张扬的色彩竟生生被模糊了边缘,玄色与烈红浑然一体,好似被滚烫岩浆泼过一般。
——这样一把还未见过血的剑就拥有如此品相,就是放眼整个游戏也不见得有第二把可以与之媲美。
连萧妄也不自觉地看直了眼,“卧槽......你他娘的怎么做出来的??”
曲拂之莞尔一笑,敛着流光的双眸似是无意地扫过一旁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的老年棋手,冲萧妄温语道:“试试看。”
萧妄这才恍然大悟,管他是谁打造出来的,以后就归他萧妄所有了!光是想想就浑身热血沸腾!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将浮空的长剑取了下来。
这剑入手极重,丝丝冰寒气息霎时间顺着掌心漫过全身,萧妄双眸一亮,果真好剑!
曲拂之静静望着萧妄,眸光潋滟,胸腔中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满足都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想到这把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剑将属于萧妄,连自己的呼吸都骤然重了几分。
“满意吗?”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再一次确认着。
“满意。”萧妄不假思索道,他上一次如此欣喜还是在和心肝儿签灵契时。
老年棋手耐不住地搓着手,不停在萧妄旁边小声地嘀咕着:“给我看看!喂!给老子看看!”
萧妄俯视着这小矮个儿,早前眉眼间的郁结和戾气散了个干净。他邪邪一勾唇角,那独有的狂妄与傲气让人移不开眼,五指轻描淡写地一松,长剑便朝老年棋手头顶砸去。
这可惊到老年棋手了!他赶忙以一个投降似的姿态要去接,却不想萧妄忽然低笑一声,手腕一坠又将下落的长剑握在了自己手中。
“你他娘的!!!!!”被耍的老年棋手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抱着萧妄的大腿就是一口。
伴随着萧妄猝不及防的抽气声,老年棋手后脊梁骨猛然一凉,顿时从头僵到了尾。
“嘶——你他妈的下死口啊?!”萧妄皱着眉将那大松鼠揪了下来,刚拎到眼前狠话还没出口就见老年棋手脸色煞白,“......老子还没收拾你,你在这儿装个鸟?”
老年棋手的视线越过萧妄的肩膀看去,只见曲拂之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他甚至能看到那双眸子正中央有自己的影子。
那双眼睛是真漂亮啊。纤长睫毛宛如鸦羽般勾勒出风情万种的弧度,将本就狭长的眼尾延出一缕墨色,那棕色瞳仁仿佛琉璃珠泛着粼粼波光......可,老年棋手分明从里头看出了不加掩饰的寒冷杀意。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口水吞咽。萧妄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那感觉太像被毒蛇盯上了。
萧妄察觉到老年棋手不对劲,一转头却只看见冲他温和一笑的曲拂之。
曲拂之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眼里的探究,走上前指了指他手中的剑,“你可要现在炼魂?”
“嗯。”萧妄的注意力立刻又被拉了回来,将浑身僵硬的大松鼠毫不怜惜地丢到了一旁。
红芒一现,陪他数年的断剑被召出。上面的血痕犹在,萧妄神色黯淡一瞬,旋即捏了个法决。
断剑不甘的铮鸣着,似是为了不被剥离神识而拼命挣扎着。
心中的错综复杂被萧妄强压了下去,屏气凝神地将剑魂从断剑上提炼出来,没注意到曲拂之缓缓从身后靠近。
按理来说,每把武器每个坐骑都是有名字的。但也有例外,比如萧妄曾经的剑,以及曲拂之的青帝渊蟒,两者都未曾被命名过。
曲拂之目光轻轻扫过断剑的每一个边边角角,终于发现一处划痕,他若有所思道:“这把剑以前有名字?”
“嗯?”萧妄无暇分心,断剑的剑魂不断被抽离,他不敢怠慢,只是下意识回答道:“起过,但心肝儿不肯。”
曲拂之微阖着眼眸,低沉道:“你起了什么名字?”
“宝贝儿。”
“......”曲拂之呼吸一滞,明知这一声叫的不是他,却还是忍不住心头微颤。他略带自嘲地垂下眼,“妄爷起的名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具一格。”
萧妄猝然五指一收,失了神识的断剑顿时从空中坠落,黑袍如同展翅的鹰,开合间将断剑揽入怀中。
——休息吧。
萧妄心中默念,将断剑收入了纳袋中。
寒铁打造的长剑吸收了剑魂,白光大涨,利刃薄如片纸,渴血而暴戾。它跃跃欲试,嗡鸣作响,这将是另一段征程。
萧妄凝视了手中剑半晌后抬眸,异常真诚地向曲拂之道:“谢谢。”
曲拂之唇边噙着一抹轻描淡写的笑意,缓缓抬指搭在了萧妄手腕上。
他的指腹发烫,触碰到肌肤时竟惹地萧妄一怔,那温度有些不可思议,好似高烧一般。
“你......”萧妄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可略一端详又发觉他毫无异常便将话又咽回了肚里。
总不能因为这人给他打了一把好剑就上赶着关心人家吧?
曲拂之眼底含着一泓泉水,那里满满盛着萧妄的影子,温润而柔和,他低醇的嗓音响起,“这里,剑柄处我做了些纹路。”
但莫名的,萦绕在鼻尖的药香似乎浓重了几分,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感缓缓缠了上来。
萧妄以为这狗东西给人下毒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警告意味十足地睨了他一眼。但有老年棋手在旁,他并不担心曲拂之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遵循着曲拂之的示意,萧妄从善如流地抬手去看......
【系统提示:恭喜裂刃玩家萧妄祭剑成功,祭品为鬼咒玩家曲拂之,祭祀值为1089分。】
【系统提示:服务器灵剑排行榜已更新,恭喜裂刃玩家萧妄现位居首位。】
【系统提示:服务器灵武祭祀值排行榜已更新,最高祭祀值现为1089分,高出平均祭祀值607分。】
笔锋猝然一错,雪白宣纸上被晕开大片蜿蜒的墨迹。
仇倾酒眉头微蹙半晌才搁下了毛笔。可那张纸已然是废了,他默默地将其团成一团,丢在了一旁。
再提起笔,却迟迟不下。
他隐约能听见帮派厢房外的一片哗然,或惊恐、或诧异、或喜极。天域阁战败的尾声未断,身为天域阁主战力的萧妄却将水云间、乃至整个玩家主城的灵魂人物祭了剑.....
“呵。”仇倾酒那凉薄的面容上一抹浅笑转瞬即逝,重新落笔,宛如刀尖上共舞,轻叹着:“不愧是曲少,好手段。”
这里的四季轮转无常,时常前一刻还秋高气爽,下一刻却狂风骤雨。可无论他们在这个游戏里待了多久,都还是无法适应如此的变化无常。
活着的感觉很稀薄,死去的痛苦却很清晰。
今日的破晓异常绮丽,火烧云铺满了天际,仿佛在与不平静的昨夜交相呼应。
天域阁的帮派驻地内,黑压压地东倒西歪着一群人。他们从昨天宛如惊雷的系统通知后就自发聚集在了这里,只等着帮主仇倾酒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水云间将深陷其中的萧妄挖出来。
可仇倾酒并未下任何命令。
有帮众提出水云间有可能趁机分派小队攻进天域阁的说法;也有帮众认为不去救萧妄就是忘恩负义;更有理智派各种精密分析萧妄做得太过于冲动,说到底曲拂之是整个玩家主城的心脏,得罪了他,天域阁在未来对NPC的战场上会有好果子吃吗?
醉樱长老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穿着粉白外袍,摇着香喷喷的小团扇止住了一片争吵不休,他笑眯眯地劝解众人道:“欸~你们得相信妄爷的实力。妄爷是什么人?拿着把次品剑都能单挑十人副本的人,他既然敢杀了曲少祭剑,定然有单枪匹马从水云间杀出来的自信。”
醉樱用团扇挡住了嘴边不小心泄露的幸灾乐祸,笑道:“妄爷当下手里这把剑呐,可是不同以往了。1089分的祭祀值,呵呵......说是神武也不为过了吧?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去了还碍着人家妄爷施展手脚了呢。”
天域阁内,哪个不知道萧妄和醉樱互相不对付?一时不少帮众窃窃私语起来,议论醉樱长老是不是想趁机给萧妄使绊子。
这时,青稚来时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左右摇晃着毛茸茸的小猫尾,连连点头嗲声嗲气道:“醉樱哥哥说的对呢,人家和妄爷一起做押运任务的时候哦,妄爷的身法哪是我们能比的呀?哥哥姐姐们都不要瞎操心啦,咱们就在这里等着,防止水云间那些讨厌鬼来骚扰我们~”
这下可好,原本畏惧水云间的帮众就占大半,这三言两语后争执便平静下来。
他们从天明坐到了天黑,又从天黑坐到了天明,迟迟不见萧妄的消息。
醉樱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团扇,眼角粉嫩的胭脂都结了块儿。他心里也开始打鼓,心说萧妄不会真的栽了吧?要是让他知道是自己在这儿拦着不让援军去,回来还不得拔自己一层皮?!
“喂......”
沙哑低沉的嗓音骤然在醉樱身后响起,那声音仿佛掺着冰碴子,不带任何温度,冷得人汗毛直立。
一阵异常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醉樱一怔,转身看去......
只见萧妄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后,一手提着一动不动的松鼠人。
他的一袭黑袍浸满了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顺着手腕黏黏答答地滚落。额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红止不住地淌进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不如其中滔天的暴戾与怒火来得热烈。
醉樱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着,这么惨烈的萧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
“啊......你可算是,回......回来了啊。”
萧妄战意未歇,黑亮的眼珠朝醉樱一转,内里的凶狠煞气看得后者头皮瞬间都发麻了。
“是啊。”萧妄忽然冷笑一声,干涸破裂的唇瓣渗着血丝,“很意外?”
那腰间的饮血长剑如同大快朵颐后餍足的猛兽,此刻安安静静地敛进鞘内,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和戾气。
——违命剑,已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