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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昏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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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昏暗
"你以为你是谁,啊?让你做饭你就做这一点给谁吃?养你这么多年一点回报都没见,还整天苦着个脸给谁看?想让整个巷子的人看家里笑话你就直说,瘦得跟个鬼一样丑不拉几的,这不明摆着让别人以为我这个当母亲的虐爱你吗!还整天窝在家里,想吃闲饭啊?看着就膈应,滚滚滚……"
阮莨看着昔日美丽温柔、体贴入微的妈妈,一点点变成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整日酗酒求欢、毫无顾忌撒泼打骂、对阮莨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和爱、有时甚至丧失了羞耻之心,当街撒尿拉屎理还理所当然的模样,阮莨就充满了矛盾的情感,既心疼她又痛恨她。
妈妈,家里没钱,没有多少口粮了,你吃饱了就行。我已经辍学在外打工如了你的愿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他们就是不要未成年,不要骨瘦如柴的我,他们怕被别人说成是"虐待童工"硬是不要我,我多求一点,他们就骂我,妈妈,我好难过。
爸爸为什么走?为什么狠得下心就扔下你我二人跟她走?穷怕了、过够了、还是再也不爱我们了?妈妈,你一定知道原因的对吧!可我不敢问。
妈妈,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看着你如今的模样,我就无比恨那个人,那个狠心的"爸爸"还有那个女人……
阮莨站在狭小、四壁充满油污,看着好几天锅碗瓢盆未刷已然发臭的池子,还有案上一片狼藉的厨房,回想着以前厨房干净如斯的样子;回想着父亲从背后轻轻抱住怀着孕仍想刷碗的母亲;回想着父亲那句温柔又不容反驳的话语"清清,我来刷"。
是啊,母亲叫杨清。
"杨柳依依,芳草清清,佳人同行,相伴到老"这是父亲在春日的柳树下许下的求婚誓词,父亲总爱抱着她叫"清清"。
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她很幸运遇见了了父亲,就算父亲一贫如洗,她也无条件相信他,义无反顾地挣脱了家族的束缚,从此孤身一人甘愿跟随在父亲身边与他共渡难关。
她说她相信希望,相信爱情。
不,这是以前眼波流转、情满溢出的妈妈说的。
想着想着,阮莨突然像被魇住一样,蹲在原地,浑身麻木动弹不得。大脑好似遭受重击,钻心的疼不停地刺激着阮莨。
阮莨闭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流过脸颊、嘴角、脖颈、最终藏于单薄的衣襟,无声无息好似从来没有经过一样。
他想到一句诗,是泰戈尔的。
"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然而那是泰戈尔用来形容往事经历、探寻真理的,与他又有何干?
他用来形容什么?眼泪吗?
"妈妈,救救阮莨"阮莨小声呼喊,脸上却平静如水,不见任何表情。
好像痛苦挣扎着的并不是他,沉着冷静或者说被迫早熟才更加合适。
等阮莨悄悄恢复过来,家里一片寂静,不再传来母亲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应该吃好饭了吧"他想。
然后撑着案台站起身,熬过阵阵久蹲过后的眩晕,整理整理情绪就抬腿出了厨房。
眼前的饭桌上有很多油点、汤汁和米粒,有些狼藉,像是故意为之。
阮莨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便一声不吭地收拾起来,小心翼翼的。
阮莨洗好碗、收拾好厨房和其他房间之后,换了身还看得过去的衣服。
打开房门准备出去,他如往常一样,朝母亲房间喊:"妈,我出门了。"
回应阮莨的是一声物品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
哦,他忘了,母亲很久以前就不爱搭理他了,是他忘了。
阮莨轻轻的关上门,走在阴冷潮湿的巷子里。
鼻尖不时传来垃圾、烂菜叶、剩饭剩菜馊了的臭味,他跟没有闻到一样,仍然面无表情的向前走。
其实,要往哪里去、去干什么、能去哪里?阮莨并不知道。
他只是感到家里很凄凉,很压抑,想出来走走看看。
阮莨轻轻缓缓地走着,脑子里回荡着阔别已久的课堂上的记忆。
他忆起一篇诗,戴望舒的《雨巷》。
阮莨随着诗的旋律节奏,转动眼珠。
看天、看地、看身侧的墙壁,墙壁上青苔挤堆成片,泛着潮湿。
阮莨在某一瞬间,也好似看到了丁香姑娘。
天空阴沉,飘着斜雨。她撑着油纸伞,在悠长的巷子里踌躇、彷徨,身影寂寥,眉目哀怨。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阮莨幻想着那姑娘一步步走近他,然后走过他。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
阮莨觉得,那丁香姑娘轻飘飘的,像一场梦。
哈哈……的确,是一场梦。
他虽然身处巷子里,但这个巷子并没有诗里那干净和纯净的气质,反而臭气熏天。
天空也没有下雨,巷子里沉闷昏暗,令人喘不过气来,一点也不如诗里透着的清凉。
何况,他这样的"蝼蚁"又怎会真的逢见丁香般的姑娘?
阮莨自嘲的笑笑,丢掉这段记忆,也不再想些其他。
阮莨穿过这条长的恍惚走了一个世纪的巷子。
他以为:就这样走着,走到头就能到达全新的世界。那是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那里他可以抛掉所有,真正为自己而活。
可母亲总骂他:“这是彻彻底底的妄想!”
阮莨满目疮痍的现实,也在告诉他"不可能,你不可能摆脱这些负担,你的一生就得像蜗牛一样负重前行,除非你母亲不在了。然而这能说明什么呢?你希望她死吗?"
阮莨望着面前广阔的天地,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不断穿行来往的车辆,心里空荡荡的。
自言自语,断断续续:“不希望啊……母亲没有错,错的是我。”
“没有我这个拖油瓶,母亲可能早就在父亲甩掉她后重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
“是我阻拦了母亲的脚步,她怪我、怨我、骂我、打我都很正常,我反而心疼她。”
“是我能力不够,没有照顾好她……”
阮莨用手抹掉悄悄滚下眼角的泪珠。
然后,用他那冰冰凉凉的手心捂着他肿大的双眼,试图消肿。
边捂边想:不能哭!眼睛不能肿!一会还要去找工作,哭丑了就更没人愿意录用他了。好了,可以了,阮莨振作起来,去尽力试试看,你可以的。
阮莨站在巷子口自我安慰,自我调节着。
过一会儿,他放下手,朝着那钢筋水泥混凝土搭建起来的冰冷的城市走去。
170的个子,瘦弱的身体,16岁的年纪,微肿着的双眼。
他背着沉重的壳,又来独闯江湖了。
"今天,希望这座城市善待些我"。
默念完这句话,阮莨就踏进一座写字楼。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垂头从里面出来了,然后又走向另一招聘处。
如此重复,天渐渐黑了,风起云涌,风裹挟着尘土和树叶扑向阮莨,像是在嘲讽他无能。
阮莨无处埋怨,也只能静静地立在那里迎风受着。
"是啊,我高中辍学,仅有初中文凭,谁会要呢?他们需要具备的技能和才干我一概没有,我还在奢望什么呢?饭店、网吧、商城都拒绝录用未成年人,那还有哪里是我能去的呢?"
"整天窝在家里,想吃闲饭啊?看着你就觉得膈应,滚滚滚……"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脑海里传出。
震耳欲聋,穿肠破肚。
阮莨脊背发凉,浑身冒冷汗。
没得去了啊……那,那去酒吧试试,阮莨豁出去了。
他在这灯火通明的钢铁城市间行走,像无头苍蝇一样瞎转悠。
这时,他听见一声刻意的做作之声。
"哥,您可悠着点儿来,这还在大街上呢……"
这声音听着娇滴滴、却油腻的不行,还透着妩媚诱惑。
莫名让阮莨犯恶心。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他看到路灯下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一瞬间好似想起了什么,瞳孔猛的一缩,脸色由青转白,嘴唇也不住地颤抖。
他像是再也忍不住,左右寻找,然后狂奔向一家店的后门。
那家店生意红火,金属乐器声还有人们蹦迪嗨翻天的喧嚣声不时从门内传出。
应该是酒吧,阮莨抽空想。
酒吧后门刚好有一个垃圾桶。
他抓着透着油脂和黑色污渍的垃圾桶边缘,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才浑身脱力的瘫软在垃圾桶周围。
也顾不得手上的脏东西还有他屁股下的小水滩。
连着几天没有吃好饭的阮莨,现在像一具还能喘气的"行尸走肉"。
啊……阮莨他今天还在想她母亲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现在他也差不多快了。
"那不是爸爸吗?那个女人又是谁?爸爸刚是从酒吧出来的吧!"
阮莨忍不住了。
在母亲跟前从来不掉眼泪的他,现在哭得像个没人疼爱的孩子。
泣不成声,又哭又笑,像个大憨憨……
"哈哈哈,那是我爸,他在酒,酒吧、女人和金钱里醉~醉生梦死,他,他妈的早忘了我和被他无,无,哈哈呜呜呜……情抛弃的妻子。
我原本还,呜呜,妄想着他顾及着从前的情分,对我和母亲抱有惭愧之心,选额……选择跟了别人,呜呜唔……那也是迫不得已。
原来,哈哈哈,他妈,妈的,不是!你让我怎么办?呜呜呜哈哈,你们就没有想过我吗?啊?啊……"
阮莨哭着笑着独自倾诉着,忍不住狂吼起来。
这时,酒吧后门的小巷口,传来一阵阵,轻挑的口哨声。
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