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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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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从背后吹过来,寒气简直要浸透脊梁骨,周念原本就瘦再加上穿得也很少,整个人被吹的简直就要飘起来了,跑到图书馆的时候头突然就停下来,从这里往东南方向过去有一个小湖,再往前面就是教师大楼,念书的时候,晚上偶尔从这里去系办也会撞上不少情侣在幽会,就这么想着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拐向湖畔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添置了许许多多假山怪石,湖边的柳树和凉亭都还在,柳树已经比九年前粗壮了许多,但因为是冬天,树枝上光秃秃的分外萧索,湖前面的草坪还在上面还立着那几株四季常青的松树,高耸地静立着,周围还新植了好些桂花树,看上去长了三四年光景了,她亦步亦趋地缓缓迈向湖边的凉亭,因为时间太晚而且天气很冷她也确然不担心会撞破几对鸳鸯,此刻月亮很配合地从云层中探出来,撒下清冷的柔光,周遭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大概距离凉亭还有三四步远,她突然发现亭柱背后星点点的闪着火光,不难猜出有人躲在后面抽烟,这个时候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无非是心情不好,她有些好奇是男生还是女生,于是悄悄地又跨前一步,然后顺着月光,看到一个男人挺直的脊背,他侧身斜斜靠在凉亭的里角的柱子上,因为背光所以不太看得清楚容颜,但就侧面如镌刻般的轮廓看来,应该长得很不错!他吸烟的姿势很优雅,隔着月色还看得出他在吐烟圈。如此,周念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应该也有三十了,应该心智很成熟,不至于不开心半夜跑来寒风中透气,况且人家反倒显出几分怡然自得,故而,她悄悄转身准备离开将这片净土还给这位优雅的抽烟男士。
可谁知刚走了一步脚下便一滑,她心里想:完了完了,怎么就不能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呢?然后认命地等着摔个四仰八叉。不料,在她快倾身落地的时候,后面有双手猛然将她圈住正了回来,温婉有力,显然她这一脚动静太大惊扰了方才潜伏在亭角的那位,她站稳,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准备道谢,可回首间,几乎连呼吸都被冻结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男子松开手,浑身还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温润的声音里混着鼻音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可对方却死死盯着自己,压根没有任何回应。
他疑惑间,提了提眉头,琉璃的目光璀璨的如同夜空中的星河,深邃而清冷,挺拔的鼻梁下,单薄的双唇微微启开,声音低沉清透:“小姐,你没事吧?”
见她依旧将目光紧紧地扣在自己脸上,双拳紧握护在胸口,及肩的微卷长发被风轻轻撩起,带着淡雅的玫瑰香气不时帖向他面额,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的缘故,面色有些惨白,弯弯的黛眉下一对铜铃一般的大眼近乎慌张地注视着他,一点晕开般的红唇紧紧闭着,他轻轻松开手,她起身立正,双手便极其自然地丢垂在身体两侧!
这种境况下他反而被动地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轻轻低下头,以便规避投过来的目光顺带确认了一下她周身是否有什么碰伤,半分钟的功夫,他满意地微微翘起嘴角,缓缓抬起眉眼,刚巧对方收回视线,可那瞬间,她乌亮的双眸中分明早已没有方才的灼热,却又似乎划出了些晶莹剔透的什物,他倏地心下没来由一紧,这姑娘貌似在哭啊……
好奇心驱使他还想问什么还想再确认点什么,可没等他整理好措辞,对方却在下一秒悄然转身离去!
怅然若失间他有些情急地喊道:“这位小姐,好歹我也拉了你一把,你才不至于摔得太难看,你怎么连声谢谢也不说呢?”
听见喊声周念定住脚步,此刻即便她拼命屏住呼吸,心跳得还是非常快,只在下意识里紧了紧拳头,可刹那间却发现指间已经汲满了汗水,于是为求平静,她干脆闭上眼睛,慢慢转身,然后用尽近乎全身的气力低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谢谢你!”
对于这声仿佛胁迫而来的感谢,对方很显然也没有打算接受,他正提脚准备上前,陡然听见隔空有个声音在叫他:“陈老师,陈老师……”于是只得悻悻收回踩在半空的步子,妥妥地站回了原地,侧了侧身子,看到渐远的夜色中有个男人的身影往他这边过来!
周念趁机赶紧转身巧妙地躲过了对面的来人,跟着不加思索地拔腿就往校门口跑去,期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于是越跑越觉得脑子缺氧,好不容易扳开车门,坐进去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使劲捏自己的脸蛋,好在最后剧烈的痛感告诉她方才的一切均不是什么幻境,事实就是:她九年后首次回国,首次回到T大,就在这种戏剧化的情景下莫名其妙地不经意间就遇上了陈书,与此同时,自己在这次相遇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却并没有因为这九年的海外历练而变得更加优雅稳妥,仍旧是如初遇那般手足无措,惶恐地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自己想想也觉得可笑,于是再转念,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一来,自己的脸已经整得面目全非,所以陈书根本没有可能会认出她来;再者,也许人家根本就连她以前长什么样子也不记得……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莫名地失落,她深深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伸手拉下车窗上面的镜子,捋了捋前额的碎发,扬了扬嘴唇,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欣然踩下油门,车子向市区驶去……
陈书半晌还呆立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方才的背影瞬间消失在视线里,只有那句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对不起,谢谢你!”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耳畔,同时也唤起了心底最柔软的神经!
同事史前伸手捅了他一下,狐疑地看着远方暗黑的天幕问他:“发什么愣?看刚刚那位姑娘?你认识吗?”
他回过神,突然觉得有阵冷风掠过额头,瞬间灵台清明,于是作势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没有!不认识!”
“那你看什么?走吧!”
他伸手摸摸后脑勺,疑惑地低声呢喃道:“这声音,好熟悉!”
“啊?你说什么熟悉?”
他摇摇头,嘴一咧嘶啦一声道:“这天,好冷啊!不是说今年暖冬吗?”
“是啊,这大概是超强厄尔尼诺的前奏吧!”
两人边寒暄边往教工宿舍走了去……
的确是因为扎扎实实地被冻了一遭,一路上喉咙开始隐隐作痛,抑制不住地打喷嚏!回到酒店,周念便胡乱冲了个澡,喝了杯热水蒙头大睡,这一觉睡得出奇的深沉,难得的香甜,也许是因为再回了T大也再遇见了他,因此哪怕是胡七海八地做了一通梦,但却是将心头上的美好旧事重新又过了一遍又一遍,所以哪怕梦至尽头的时候,她也却还不愿意醒来……
有时候一个人的心思再怎么缜密,也会在最动情的时候草率得一塌糊涂,陈书今晚大抵就被这种莫名的心绪圈了起来,因为那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对不起,谢谢你!”,原本平静的心湖被搅动的涟漪肆起,整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踏实,那种感觉比喝了一杯黑咖啡还难受。钟表的指针已经定格在十二点,他胸口实在憋闷地难受,干脆起身站在窗前,外面不知何时开始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偶尔几滴雨点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给他原本躁动的心绪又添上了几抹阴郁!
范仲淹的名著《岳阳楼记》里有一句,他觉得说得是顶好的:“不以物喜,不以已悲!”
从前,他也并不是伤雨悲秋的人,可自从九年前自己因为一个女孩载到在那场瓢泼大雨里,雨便可以轻易就勾起他当初所有不堪和不甘,然而纵然这些情愫深深根植在他心里却也无济于事了,因为那个叫李雪黎的女孩早已随风飘散,连同那年的栀子花香永久地消失在他生命里……
这样一个冷清的雨夜,他再次想到雪黎,便习惯性地走至床后的书架边,踮起脚从一个精工小巧的木匣子里拿出一串干瘪的不成形的干花手串,旧物已破败依稀间倒也能瞧出是栀子花的骨朵儿,如果不是自己略施小计将这手串放在这个檀木夹子里封起来恐怕这草木科的骨朵儿早就消散成灰了。虽然知道这手串已然没有什么香气,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它拿近鼻息前嗅了嗅,耳边猛然间就响起当时雪黎对他说的:“对不起,谢谢你!”
一个不经意,手那么一抖,那串花悄然跌落在地上,奄奄无息!
是啊,今天遇到的那个人跟他说了同样的一番话,那语气,那声音,那神态活脱脱的就是雪黎再现!他如雷灌顶,难怪这声谢谢会扰得他这么难受!
可再仔细再一想那女子分明突出的颜容确然不是雪黎的模样,他颓然地闭上眼睛企图在脑海里勾勒出心底里的脸庞,可却连轮廓也开始模糊起来……
他有些恼自己,伸手用力敲了敲脑袋,可无济于事,只心里无比着急地想:怎么办呢,他现在居然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晰了呢! 就这么想着想着,惆怅凝固成了满室冱寒……
冬天的雨总是很难下整夜,因为夜很长,夏天的雨却总能轻易地下整日又整夜!今夜这雨幕下他睹雨无眠,她枕雨酣眠,为得不过是经九年过后的重逢:一个因错失的美好而伤怀,一个因再遇的过往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