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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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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没了……是什么意思?”
林玉琅抬眼看着春燕,颤声问道。
春燕走上前来,跪在她跟前,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是没忍住落了下来。一旁的小桃回味过来这话的意思,顿时泣不成声。她们在宋家待了三年,终究是生了感情,如今怎能不伤心?
“方才泽城的县令差人送来这封信,说宋家五日前的晚上满门被杀,凶手在离去前放了把火,如今大火还没熄灭。”
许晴容听了这话,下意识得将身子往后一倾,看向林玉琅,却见她脸色煞白,原本精致柔和的眉眼间满是隐忍。宋家富可敌国,府中少说有百来人,若是满门被灭,那可真是……一桩旷世冤案。
林玉琅紧紧皱着眉,她需要极力忍耐住,才能不让自己的身体发软瘫倒。
“宋辞……可在其中?”她心中其实是存了一丝侥幸的,他武功那么高,而且按着他在家中待不惯的性子,估计早就继续游历去了吧?
春燕张了张嘴,最后双手撑着地,恸哭道:“姑爷……也在其中。”
林玉琅突然就觉得心里头空了这么一块,脑中浮现出宋辞站在宋家大堂里那挺拔清隽的背影。当时离开临登上马车前,她曾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瞧见了他的背影,却未曾想到,那竟是最后一眼。
齐芸从贵妃榻上起身,握住林玉琅的手以示安慰,却未想到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屋子里一时噤若寒蝉,不知过了多久,林玉绵最先沉不住气,唯唯诺诺地抬起头轻声道:“四姐……”
她还是第一次见四姐这样,哪怕当年被周元辜负,林玉琅也没露出过这副神色。那双眼中,如今酿满了痛苦与疼惜,是有着怎样的爱意,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春燕,帮我备马。”林玉琅抬起头,对春燕道,然后起身穿鞋,飞快地往门外走去。
齐芸想喊住她,最终张了张嘴,还是没敢挽留。从小到大,林玉琅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春燕和小桃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立马跟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三人相望,终究只能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觉得林玉琅活得自在如风,可是如今她们才知,那宋家公子在她心里怕是扎了根了,如今更是成了心口朱砂痣,成了轻易不敢触碰的存在。
棕灰骏马驰骋在乾垣街头,马上女子一袭绯红长裙,青丝半挽,飞快地行人身旁掠过,只能勉强瞧见一个俏丽的背影。兰洲河的两侧桃花正盛开如火,晌午的太阳径直透过花叶间隙,拓下斑驳碎影。马蹄起落间,溅起凋零花瓣,时间似乎就这样变慢了。
因为最近京中不大太平,就连路上的行人与小贩都少了不少,林玉琅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城门,却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士兵瞧着马上这个容颜艳美衣着富贵的女子,心想着估计是哪家贵女,不敢轻易得罪,收回长枪,问道:“小姐可有通关文书?”
林玉琅出来得急,哪里有什么通关文书。
她抿了抿唇,双眼紧紧盯着城门外。今日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泽城的,如此看来,只能硬闯了。
缓缓拉紧缰绳,背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就在骏马抬起腿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而熟悉的男声。
“阿琅?”
林玉琅寻声望去,回头一看,便见一个穿着赤金盔甲的年轻将军,可不正是二表哥许岩。
见了来人,林玉琅突然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这了?平日在城里玩闹也罢了,怎么敢骑着马到这儿来?”许岩扶剑问道。
林玉琅看着他,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突然就如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笔直地坐在马上,低头看着许岩,双眼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倏倏落下。
“二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要去泽城一趟。”她其实很少在众人面前哭,哪怕当时及笄礼上遭此大辱也未掉过半滴泪。
许岩最见不得她哭,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虽然心中有疑问,却还是应了她的请求。虽然林玉琅脾气骄纵了些,可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怕是真出了什么事。
恰巧今日是他当值,许岩罢了罢手,让士兵放她离开,然后对林玉琅道:“路上小心,姨夫那里我会告知他们的。”
林玉琅感激地点了点头,拉起缰绳,轻喝一声,骑着马出了城外。
待人走远了,士兵才小声问许岩:“统领,今日之事若是让人怪罪下来了……”
许岩负手而立,瞧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叹道:“我自会向上面禀明,出了事也是我担着。”他担心的可不是被怪罪,而是今日他将林玉琅放出去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不知该如何向家中的长辈们交代。许家男丁旺盛,却只有林玉绡和林玉琅两个女娃,林玉绡知书达理,性情温驯,而这个小表妹却是个骄纵性子。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娃,林玉琅自然是倍受宠爱的,祖父和祖母更是将她疼进了骨子里,当年竟愿殿前请婚,求来了与宋辞的一纸婚书。
许岩想了想,心中仍觉不妥,唤来两个心腹下属,对他们嘱咐道:“跟上表姑娘,务必安全地将她带回来。”
两个身穿玄黑甲衣的青年男子抱拳遵命,骑上马飞快地出了城门。
两月前,她在路途上蹉跎时光,慢慢悠悠花了近半月时间,从泽城回到乾垣。此次重归旧地,披星戴月地赶路,只用了三个日夜。
当从马上下来时,林玉琅双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跌在了地上,幸得被许岩派来的两个侍卫搀住了。她在马背上颠簸了三日,早已是疲惫不堪。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漆黑废墟,泛白的双唇紧抿着,双眼泛红,竟有细细红丝,看上去虚弱得像是行将就木的久卧病榻之人。身上原本华丽的衣裙一路上被荆棘撕了好几道口子,裙角沾满了早已干掉的泥点,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美丽精致。
近日泽城多雨,此刻便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灰蒙一片,米粒大小的雨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她的面庞上,落在这片沾染着腐败和死亡的废墟上,却还是没能将未燃尽的梁木上的火星子扑灭。
“大火连着烧了三天三夜,那原本该漆黑的夜里,连天的尽头都被染成了血色。人就是站在几十丈之外,也能感受到那炽热的气息。眼见着雕梁画栋噼里啪啦地打落,直到最后府门上的那块牌匾烧成了灰烬,也没人敢进去将尸骨找出来。里头太热了,只要一靠近,便会被烈焰吞噬,那是倾尽全城水源,也救不了的一场火。”这是方才进城后,泽城县令所说的话。
林玉琅缓缓地闭上眼,双手紧握,久到身边的侍卫都要以为她因过度伤心而晕厥了,她突然睁开眼,脸上流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紧紧地盯着那片废墟,咬牙切齿道:“宋辞,你怎么敢死啊?”
哪怕此生不复相见,我也希望你在另一片土地好好活着啊,或许哪日乾垣的说书人又寻了关于你的新话本,我也能坐在茶楼里听个一二。所以你怎么敢死啊?
“少夫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林玉琅回过头,便见一个穿着青灰短卦的青年撑着把伞站在离自己不远处。
她皱了皱眉,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只得抬起手抹了抹眼,总算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他是在宋辞院里伺候的一个小厮,因宋辞不常回家,平日也就做做扫洒工作,因此也算不上什么心腹之人。
宋家满门被灭,为何这小厮独独活着?
林玉琅顾不得心中伤痛,开口问道:“你……为何活了下来?”
小厮道:“出事那日,少爷让我去乾垣一趟,因此我便躲过了一劫。”小厮泫然泣下,脸上满是悲怆。
“你去乾垣做什么?”
小厮从袖中掏出一个梨花雕木匣子递给林玉琅,低声道:“少爷是让我去乾垣将这个送给您的。”
林玉琅接过匣子缓缓打开,却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对金丝镶玉耳环,正是年三十那天夜里她所戴的一对。当时宋辞告诉她耳环掉了一只,她索性将另一只也取了下来,后来离开得匆忙,留下的那只耳环也未带走,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
那只弄丢了的耳环……是宋辞找到的。可他为何当初不给自己呢?
林玉琅握紧匣子,顿时泣不成声,脑中倏地想到了之前的一段对话。
“宋辞,你说我戴这对耳环好看吗?”
“此物出自珐琅阁大师之手,以红山玉为主,镶之金丝,佐以林山碎玉,以缠枝法镶嵌,精巧却不失庄重,自是好看的。”
“耳环好看,我就不好看吗?”
“不过尔尔。”
宋辞,一个不过尔尔的我,为何还值得你特地寻回这对耳环遣人送去乾垣呢?
“噗”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浸湿了袖角裙边,染红了葱白双手,落在斑驳泥泞之中,与雨水混作一团。
林玉琅的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所有回忆倏倏闪过,最后定格在那日她离开宋家时,宋辞那修长孤独的背影。
原来经此一别,竟是永世不得相见。
倒是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