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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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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古道,瘦马巷。
年约三十的男人牵着匹骆驼,骆驼背驮着个年轻男孩。他们都穿着灰衫,袖子边上绣着金色莲花。男孩的衣服略大,胸前腰后都显得空荡荡的。
“刘叔,刘叔慢点!哎您要不让我下来走着吧,我脚也快,好赖以前也是个练家子。”男孩双腿夹着骆驼肚子,两只手紧紧抓着马鞍,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能掉下来似的,“这上面太颠了,刘叔,哥,爷,求求您了让我下来吧!我在上面要吐了都,您也不想我吐,耽搁时间了多不好……”
“远乐。”男人叫道。
“哎!刘叔,就知道您疼我。先前我被养在赵家,就您一个对我好的。”男孩忙应声,看着转过脸的男人露出笑容,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门牙边上还沾着一顿饭的菠菜叶。
男人看了眼他,又将视线挪到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巷道:“话太多。”
被唤作远乐的男孩儿一副苦哈哈相,眨巴眨巴眼睛,撇了撇嘴。此刻他胃里随着颠簸一阵翻江倒海,不适感直冲天灵盖,巴不得骆驼赶快停下来,但又不敢跳下去。
但这瘦马巷,似乎是真的没有尽头般。远远看过去,入目皆是荒凉。
远乐先前听赵家的家丁说过,瘦马巷过后直通西域撒马尔罕,这巷子就跟路一般,只是大多数人都走不到尽头。要么饿死,要么发疯争斗。
但更大一部分人,是与瘦马巷无缘的。他们连进入瘦马巷的资格都没有,正如同商队行进时突然随风暴失踪的人,倘若周围寻不到尸体,八成是进入了瘦马巷。
进得去,不一定出得来。
“刘叔。”远乐也向前看,“估计今天是出不去了,咱们歇着吧。”
老刘停下了脚步,骆驼也不敢向前动一下。突然一刹,远乐的身体自然向前倾。
感觉到有东西上来了,他忙扭过头,胃里翻腾着的东西吐在骆驼脚旁。
“下来吧。”老刘开口。
远乐这才跳下来,骆驼动时他不敢跳,现在倒是无所谓了。他又是个记仇的,骆驼颠了他好久,他就一脚踢上骆驼腿。
小孩的一脚,骆驼都不怕。甚至还面对着远乐,鼻孔里喷出一大股气。
一回头,原来老刘已经走了好远。
“刘叔,刘叔!我们去哪儿歇着啊?”他大叫,拉着缰绳撒丫子朝着老刘奔去,骆驼惊到,也跟着小跑起来。
老刘看着一家民宅,脚踹几下,大门就给开了。是个普通的屋子,过了厅口,里面才是屋子。桌上摆着饭,热腾腾的,筷子掉了一根在地上,似乎正有人在品尝这份美食。
他不理这个男孩,说到底,他只是奉命送这孩子去撒马尔罕接受圣道洗礼,也没那个必要去解释他的问题。跟着这孩子有五六年,确保他安安全全长大,他的责任就已经尽到了。
“这地方怎么这么怪呢!”远乐疑惑道,“明明屋里感觉上一刻还有人,面还在冒着烟,热气腾腾的,被子都是掀开的,好像有人才在炕头躺过。”
“这是瘦马巷。”老刘解下了披风,露出精壮魁梧的上身。他背后有一道很长的疤,能看出已有岁月,但仍狰狞到让远乐打个寒战。
远乐摇摇头,将脑袋里那些血雨腥风的打斗甩出去,问道:“瘦马巷的人呢,藏起来了吗?他们又藏在了哪里?”
藏在了哪里?这还真是个问题。老刘答不上来,故而也没有开口。他提起这孩子的前襟,像抓只鸡般将他扔到床上,压好被子。
远乐又被拎起来,蹬掉了鞋子,现在又被强锁在被窝里,心里生闷气,又不敢说话,于是眨巴着眼看着老刘。
老刘背过身去,靠着床坐下。时间就这么过去,当远乐都以为老刘睡着了,老刘突然冒出一问:“姜家那么多儿子,为什么偏偏你做养子?”
“我吗?”远乐思索了下,抓起被子盖过了脑袋,想把整个人都藏进被子里,“大哥是嫡长子,二哥天生好学,指不定能上个榜,三哥什么都比我有天分,五弟娇弱受不得苦。我是家里最没用的,让我去做养子最好。”
“你愿意?”
被子动了动:“我当然不愿意的,不过还好……”
远乐在漆黑的被窝里,适应了黑暗,猛不丁看到一对眼睛。赶忙手脚并用爬下床,几乎是摔下来,眼泪都挂到了眼角。
“刘叔,被子里,被子里有人!”
老刘立刻站起身来,电光火石间抽出了刀。
他紧盯着被子,被子仍旧是刚刚远乐掀起来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但突然,被子中间似乎有什么挪动,越长越大。
仅仅一刹那,老刘掀起了被子。
里面有一个沙子做成的婴孩,腿蜷缩着,似乎正在长大。它睁开眼,怨毒的目光紧紧盯着远乐。
“嗬!”老刘一刀下去,它就散开不见了。
远乐怔住了,他还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此刻连害怕都来不及,赶忙抱住老刘的腿。
“是沙魑。”老刘说道,“还不大,没多少能耐。”
小孩这才敢放声哭出来,可哭着哭着,似乎感觉鼻息间有沙粒。远乐把抹眼泪的胳膊放下来,赫然见到与老刘对峙的女子。
它的母亲来了。
刚刚老刘一刀劈开了这婴孩修炼多年的形,母亲当然是怒发冲冠找上门来。比起婴孩,女人的脸更加具体,此刻狰狞的脸庞直视老刘,张牙舞爪地冲向这个拿着刀的男人。
就是沙子递给她的讯息,孩子是被他杀死的。杀子之恨,仇人就在眼前,怒意使她身体膨胀数倍,更是骇人。
远乐早已吓到不敢动弹,呆呆地看着那巨大的沙魑。
七星步!
几道冷芒,随之而来的剑将女沙魑划得四分五裂。
老刘似乎没有动作,他依旧站在那里。只是剑上的血槽里徐徐流下黄沙。他回头看了一眼远乐,又把他拎到床上压好被子。
远乐被惊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老刘,老刘也看着他。
“看够了?看够了睡觉。”老刘嗤笑一声,转过身靠床坐下来。
好像就跟没出现过那叫沙魑的怪物一样,但远乐睡不着。
“刘叔,那些没出去的人,是不是死在这怪物手下了?”
“或许。”老刘说。
老刘看着窗外,天黑下来,一股黄沙像雾一般,将瘦马巷围得朦朦胧胧,外面的屋子一盏一盏亮起了灯。
沙魑们从门口走出来,都盯着老刘和远乐所处的没亮灯的屋子。有老有少,无一例外的,眼睛里露出杀意。
这屋子里一片黑,竟在此刻亮起来。
远乐早已爬起到油灯边,不知从哪儿拿出两块火石点着了灯。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就连老刘都没有察觉。
这孩子又乖乖的睡下。
老刘瞥了一眼窗外,那些沙魑正返回它们自己的屋子。
看来问题就在灯上,或许这些沙魑们的习俗就是夜晚点灯。透过窗纸,能看到人影,或交谈,或拥抱,隐隐约约能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就好像这才是白天应有的样子,它们是瘦马巷的居民。
远乐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将目光投向老刘:“刘叔,我能看见外边,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外边是什么情况。”
“我跟您说实话,为什么我们家一定要送我当养子。”
那些灯一盏一盏熄了,老刘用剑尖挑灭了灯。在一片黑暗里,远乐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好像直接刻入到老刘的脑海里。
“我借用了刘叔,只要您离我足够近,我就可以借用您的视线和听觉去感知消息。我是被派来偷听赵家消息的,赵家如日中天,势头大过姜家。家里派我去,是想让我找出点什么赵家的把柄。”
老刘叹了口气,说道:“睡吧。”
隔了很久,老刘才听到个细弱的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