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唐宫异闻录》苏慕瞻

18、证言（3）

　　第二日晨起，司闱司女史裴同璧和上官瑶碧早早便来到宣微殿，在偏殿候着等待郭贵妃接受众嫔妃的请安后召见她们。
　　同璧虽然素日有所耳闻宣微殿的奢华阔绰，但今日亲身到此方才感受到郭家富可敌国的雄厚实力。不用说郭秉懿接见众嫔妃的正殿装饰的彩绣辉煌，就连这供下人休息的小小偏殿都是金雕玉砌，熠熠生辉。
　　同璧她们等了半日方才得贵妃召唤，同璧照例传达了圣上李纯的命令，请郭秉懿讲述那日的行踪。
　　郭秉懿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示意身边侍候的绿芙给她捶腿，之后才懒懒的说道：“五年前赵宫人出事那日太后大驾光临广陵王府，本宫身为广陵王妃自然要替圣上尽孝，那日自从太后来到王府本宫就一直陪侍在太后身边，晚上也没有回梳桐院自己的屋子，实在是不了解那晚事情的详情。”
　　同璧继续问道：“那日娘娘虽然不在梳桐院，但听说留了一个叫做淀儿的侍女当值上夜，据说淀儿听了锦桂院那边菱儿尖叫后也跑了过去帮忙，为谨慎起见，不知奴婢是否能询问一下淀儿当晚的详细情况呢？”
　　郭秉懿蛾眉倒竖，不怒自威的说道：“依本宫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那晚第一个发现赵宫人投井的人又不是淀儿，她只是听到有人尖叫和纪淑妃那边的采薇一起过去查看，那丫头本来就胆小，自那夜见着了打捞上来的赵宫人的尸身便受了惊吓，落下了心悸的毛病，三病两痛不断，一年到头都离不开汤药，如今裴女史贸然去问她五年前的事情，本宫实在担心会加重她的心病。”
　　同璧屈膝向郭秉懿行了个礼后方才说道：“娘娘体贴下人，宅心仁厚，奴婢钦佩不已，只是圣上下令重查赵宫人之死一事，要求司闱司细细讯问每一个当晚与此事有牵连的人。娘娘惦念淀儿的心悸毛病，固然是想护着她，只是大明宫内人多口杂，奴婢担心那些不得志的小人不说娘娘是体恤病人，反而造些娘娘心中有鬼，不让人查问淀儿的谣言，那岂不是辜负了贵妃娘娘的一片好心？”
　　郭秉懿听了这话又羞又恼，急忙说道：“本宫做人一向光明磊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本宫也是想着淀儿的病不好，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们一定要问便去绣房询问她吧，绿芙，给裴女史她们带路。”
　　贵妃说完话便转过头去，不欲再看见同璧她们，瑶碧趁贵妃和绿芙都不注意，调皮的向同璧伸了伸舌头，同璧知道瑶碧的意思是贵妃生了气，让她小心应对。
　　淀儿所在的绣房设在宣微殿的东侧，是专为贵妃缝制新衣的地方，绿芙在绣房门口指给她们淀儿便自回去侍候贵妃了。
　　同璧等且不着急同淀儿搭话，而是在门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她，淀儿大概二十左右年纪，生得有几分水秀，聪明也都漏在外面，此时她正坐在绣架旁为郭贵妃刺绣一件新的冬衣。
　　在同璧等表明身份后，淀儿停下手中的活计幽幽说道：“那日贵妃娘娘陪侍太后没有回梳桐院，只有几个看屋子的侍女和奴婢在，夜里她们又都睡去了，只有奴婢一个人上夜，三更时分奴婢忽然听到锦桂院那边有人尖叫，听上去好像是菱儿的声音，奴婢害怕不敢一个人出屋查看，后来听见庭院里纪淑妃娘娘那边的采薇唤着奴婢，奴婢才勉强壮起胆子出去。”
　　同璧道：“当时你是和采薇在庭院中会合，然后一起开了梳桐院和锦桂院之间的门出去的吗？”
　　淀儿摇头道：“不是的，当时虽然采薇姐姐呼唤奴婢，但奴婢实在惶恐不敢出去，后来听到采薇开门的声音方急忙出去，跟在她的后面不敢出声，采薇姐姐发现奴婢后牵了奴婢的手，然后我俩才一同到菱儿那儿帮忙。”
　　同璧继续问道：“你们到菱儿那儿看到了什么？”
　　淀儿有些害怕的说道：“奴婢看到菱儿和采英抱在一起，两人都簌簌发抖吓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采薇姐姐安慰了她们，菱儿她们略略镇定下来才告诉我们有人落井，采英也勉强走到井边想指给我们看。”
　　瑶碧问道：“那你们有去看吗？”
　　淀儿说：“采薇姐姐大着胆子去看了一下，马上吓得瘫倒在地，奴婢看到这个情形就不敢去看了。”
　　同璧道：“然后怎么样了？”
　　淀儿道：“之后我们四个人大声呼唤救命，王府花园里上夜的内侍们就赶来敲门问这边出了什么事，我们把这边情况隔墙说给他们听，菱儿想从腰间的钥匙环上解下花园门钥匙给他们开门，可是找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好借采英的钥匙才开了门。”
　　同璧问道：“淀儿，我听说在进入广陵王府前你和赵宫人都是宫中的绣娘，因绣工精湛而被王府留用，你和赵宫人熟识吗？”
　　淀儿答道：“奴婢入府前虽和赵宫人同为宫中绣娘，但也是点头之交，彼此并无太多交集，进入王府后赵宫人得圣上垂青，又诞下皇子，名分上更是与奴婢成了主仆，奴婢实在是与赵宫人不熟识。”
　　瑶碧问道：“进入王府后你起初是在王府的绣房中做事，又怎么会侍候起郭贵妃起来？”
　　淀儿苦笑道：“那日贵妃来王府绣房中查看，想挑些时新绣样让身边侍女们学习刺绣，机缘巧合的看中了奴婢的手艺，就指名奴婢去娘娘身边侍候，奴婢身似蒲柳任凭主子差遣，所以自那时起就随侍贵妃娘娘左右了。”
　　同璧想了一想问道：“关于重查赵宫人之死一事，圣上已经下令凡牵涉其中的宫人只要如实述说，哪怕和五年前证言有所出入或之前没有坦白供述的，都不会有所怪罪，所以淀儿你能不能告诉我自赵宫人出事那晚后采薇便得了急病死去，而你落下了心悸的毛病，到底是因为什么？除了看到赵宫人的尸身，是不是那晚还有更可怖的事情被你们看到？”
　　淀儿听同璧说了这话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手捂着胸口嘴唇也变得青紫起来，一旁的瑶碧忙轻轻的为她捶着后背，拿茶水给她喝，忙乱了好一会儿，淀儿才勉强恢复正常。
　　她虚弱的说道：“正如女史所言，当晚我和采薇姐姐赶到菱儿那儿时无意中望向魏嬷嬷死去的那间屋子，我们看到里面有青绿色的鬼火幽幽浮动，所以才会吓出了病。”
　　同璧和瑶碧吃了一惊，彼此望了对方一眼才平静下来。
　　瑶碧问道：“此事你们五年前可向调查的尚宫们提起过？”
　　淀儿回道：“我们本想说起的，但菱儿说她看见有人影跑过井边被尚宫们斥责，说她是怪力乱神，还吓唬她再胡说，太后，圣上定会严惩不贷。奴婢与采薇姐姐便不敢再说了，可怜彩薇姐姐就这样受了惊吓生病夭亡，奴婢也落下心病，难以治愈。”
　　说着淀儿不禁哭了起来，瑶碧忙上前安慰并掏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拭泪。
　　同璧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当夜除了你和采薇之外，菱儿和采英有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鬼火呢？”
　　淀儿哽咽的说道：“鬼火出现时菱儿和采英正瘫坐在地抱在一起，二人都未看向出现鬼火屋子的方向，而奴婢和采薇姐姐是站立着并正好看向那个方向，鬼火闪了一下便消失了，奴婢猜测菱儿和采英并未看到，奴婢本想指给她们看的可是鬼火已经消失了，之后王府花园那边又有人叫着开门，就没有机会说这件事了。”
　　淀儿擦了擦眼泪，看着同璧她们胆怯的说道：“二位女史你们说这些诡异之事是不是魏嬷嬷的鬼魂前来作祟，先是害了赵宫人落井，又带走了采薇，这些日子奴婢觉着病势日益加重，恐怕不久也要去地下见魏嬷嬷她们了。”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瑶碧道：“淀儿你是多心了，且不说世上无这等荒唐之事，就算魏嬷嬷的魂灵游荡在世，赵宫人和你们又不曾得罪于她，她死后又为什么来找你们索命呢？”
　　淀儿道：“奴婢们初为广陵王府小侍女的时候，管事嬷嬷指了魏嬷嬷教奴婢们规矩，因着魏嬷嬷脾气不好曾责打过我们，所以奴婢们也常恶作剧作弄魏嬷嬷，奴婢想着也许是这样魏嬷嬷生了气，即使死去了也不肯原谅我们。”
　　同璧道：“这些都是你胡思乱想，你还是好好歇着，养好身子要紧，赵宫人之死司闱司自会调查清楚，到时这些鬼神之说自会不攻而破。”
　　在离开宣微殿的路上，同璧一直沉思，瑶碧见她就不开口，忍不住问道：“同璧，你说淀儿看见鬼火一事是真的吗？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存在吗？”
　　同璧道：“这世上真假难辨之事实在太多了，我只相信万事背后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今晚管尚宫会亲自拜访纪淑妃娘娘，如果娘娘那边有新的证言，我们势必会离真相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