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御用大神》叶梵

25、二十五、认怂

　　天色将晚，偏僻边城小镇的长途汽车站。
　　一辆破旧的中巴汽车远远开过来，轧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扬起一片尘土。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往县城去的或是在镇上打工回家的人都急于挤上去。
　　贺晴安带着阿七混行在人群中，忽然顿住身形，向身后的方向瞥了一眼，阿七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不远处两名年轻的男女，女孩正举着相机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见到两人发现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收了相机拉着身边的男孩掉头就跑。
　　贺晴安一怔，知道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向阿七低声道：“快追！”二人分开人群向那对年轻男女的方向追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贺晴安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
　　张导喊了停，微微皱眉盯着监视器：“怎么回事？”
　　按剧本要求，群演们在他们冲过去时顺势会让开一条路，方便叶嘉与饰演阿七的陈正原追上饰演记者的董柠及她的同伴，但就在叶嘉朝指定方向跑时，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倒了。
　　群演顿时散到旁边，陈正原好像也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刚要伸手扶她，就见叶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甩甩手：“不好意思，刚才没站稳，没事没事。”
　　场务跑过来，看到叶嘉的手因为摔倒时撑地，手掌被地上的石砾擦伤，赶紧叫人去拿酒精和碘酒。本来叶嘉说好收工请李妹妹吃饭，因此李乐儿也在现场，听说她受伤也跑了过来，帮着处理伤口，紧张地打量她：“还有别的地方伤着么？”
　　叶嘉刚要开口安慰她，便见董柠坐在一边拿着助理递过来的小风扇一边吹一边道：“拍戏摔一下两下还不是常事儿，习惯就好了，这么娇气还当什么演员。”
　　李妹妹瞥了她一眼没作声，张导道：“叶嘉，要没什么事赶紧接着拍，一会儿天就黑了。”
　　叶嘉应声，忍着疼往回走，陈正原看着她走路姿势不太正常：“要不然一会儿我拉着你跑，你能省点劲儿。”
　　叶嘉摇摇头，陈正原犹豫了一下忽然低声道：“你今天小心一点儿……”
　　叶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我知道。”陈正原见她并不在意的模样，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叶嘉似是知道他的想法，抬头默默看了他一眼，“谢谢原哥。”
　　陈正原被女孩清澈如水晶的目光看得脸一红，有点尴尬的别开脸。
　　重新开拍。董柠饰演的孟小维和同伴眼看就要被二人追上，她一边跑一边把脖子上的相机塞给同伴：“咱俩分头跑，你跑的比我快，你拿着这个去镇上的派出所。”
　　同伴犹豫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于是突然掉个方向朝镇里跑去。
　　因为长途汽车站本来就在镇子边上，孟小维为了吸引二人的注意力特意朝镇外的树林里跑。贺晴安向阿七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分头行动。但孟小维毕竟不如从小就长在深山密林间又习惯做不见光勾当的贺晴安体力好，很快就被她抓住领子一下掀翻在地上。
　　下一个镜头。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树林中的贺晴安不慌不忙地拢了拢头发，看着由远及近的阿七走过来，然后向摔坐在地上已无还手之力极是狼狈的孟小维冷笑了一声。孟小维也看清了阿七手中的东西，踉跄地企图站起来：“你……你把刘小伟……怎么样了？”
　　刘小伟自然是指她的那名炮灰同伴。
　　阿七根本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不等她靠近，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踢翻在地。在他眼中，她大概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贺晴安接过相机低头翻看着里面的照片，过了一会儿，才扬扬眉冷笑：“记者？看样子盯了我们有一段时间了……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阿七忽然冷冷道：“要不要也做了？”
　　贺晴安翻看照片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缓缓开口：“先不忙。这么多秘密能让他们察觉，不是咱们做事太不周密，就是他们还有内线……”
　　孟小维浑身一震，也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一股力量猛地就跳了起来去夺贺晴安手上的相机，她自然夺不过来，心下一急“啪”的一记耳光就打在贺晴安脸上：“你们这些该死的毒贩子，就该下地狱，有本事……唉呀，你怎么没躲开！”
　　……
　　按之前的设计，董柠一巴掌打过去，叶嘉的脸向右作势一歪是可以躲过去的，本来拍戏就不需要真打，何况是中景镜头，打不打得到根本看不太清楚。可突然之间董柠换了左手，叶嘉这一躲反而让这记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叶嘉虽然愣了一下，但因为是背对镜头，只要是董柠接着演，这场戏倒也能顺利拍下去，可偏她突然就停了下来，叶嘉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一紧张就忘了应该用哪只手了。”董柠扬了扬头笑了，目光中却丝毫没有歉意。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张导放下耳机走过来，看看董柠，又扭头看了眼明显脸上有个红印的叶嘉：“可能是节奏有点问题，化妆，过来给叶嘉重新补一下妆。”
　　叶嘉的心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她点点头没作声。
　　重新开拍。
　　董柠倒是没再伸错手，叶嘉也及时侧头避开，只可惜她的小手指指甲有点长，不小心刮破了叶嘉的一侧脸颊，叶嘉用手背蹭了蹭，幸好没见血，只是破了一点点皮儿。
　　这回董柠却是连道歉都省了：“有种你打回来。”
　　叶嘉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
　　甚至之前她摔的一跤，明显感觉到了是有人伸腿绊了她。陈开原好心提醒她也知道是为什么，她本来以为就那一次也就完了，但没想到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不过，她真的很没种。
　　之前不是没听说过类似的情况，甚至她跟许晓洋的第一个剧组，曾遇到过有名气的资深老演员借拍剧故意轻薄女演员，女演员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不过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点得罪了董小姐，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她们曾经竞争过同一个角色这个理由。
　　但明明她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了这个角色，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但不管为什么，叶嘉知道，自己不是天后级的巨星，没有资深的经纪公司运作，没有带资入组的能力，没有财大气粗的干爹，所以她只能认怂。幸好，她们之间的对手戏不太多。
　　“还需要再重新拍么？”叶嘉没理会董柠的挑衅，转头问向导演。张导面色似是一松，赶紧摇头，“不用不用，直接下个镜头，叶嘉你不用动手了，让阿七上去扭住她就行。”
　　剧本上是孟小维打了她一下，她要立刻打回去——导演这是怕自己也会以牙还牙？那他也太高估自己了。不用她自己动手正好，她还真怕董小姐心血来潮再讹自己一回呢。
　　“咔！”
　　这个一波三折的镜头终于拍完，天已全黑下来。董柠“哼”了一声从叶嘉身边走过： “离他远一点，否则下回可没这么简单了。”
　　呃……叶嘉这边还一头雾水，那边却忽听李乐儿冷笑：“三线小明星借拍戏之机殴打新人，新人险被毁容……不知道这条要是曝料到微博上，会不会上热搜？”
　　董柠倏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成心的，你就是欺负叶嘉，把她脸都打伤了。”
　　叶嘉管得了自己，却没管得了李妹妹的暴脾气，她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炸了。
　　“李小姐，注意你的言辞，你再说下去，我会投诉你。”
　　董柠这次来，带了经纪人和两个助理，所以根本用不着她本人出面，就有经纪人在一边凉凉地道，“你又不是叶嘉的经纪人也不是她的助理，你还是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这回跟组的董柠经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圈内出了名的强悍，言外的威胁之意很是明显。
　　“你爱投诉就去投诉，有本事你告我去啊。刚才那两段我都录下来了，我先放网上去让大家看看你们家董小姐怎么欺负人。”李妹妹扬着手机并不服输。
　　“那你不妨试试你发条微博能存在几分钟。”董柠轻蔑的一笑，转头看向导演，“导演，刚才那几个镜头拍的还行么，不行可以重新拍。”
　　张导显然并不想惹事，他只是负责B组的执行副导，但既然董小姐开口……他愣了愣，盯着监视器看了会儿，才道：“叶嘉刚刚的表现的确不太好，这个人物的气势没表现出来，被董小姐盖住了……”
　　“你！”李妹妹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董柠问这句话的用意，而自己本来是想为叶嘉出头，却没想到遇到这么无耻的一群人，还真应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
　　“我也觉得叶嘉刚刚表现的并不太好，你应该在被孟小维打了一记耳光之后立刻打回去，才能反映出这个人物的特点，毕竟一个毒枭的女儿，怎么可能让人这么欺负？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示弱并不能解决问题，她狠你只有比她更狠才行。”
　　一个仿佛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高君泽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叶嘉身边。
　　他这话中有话，现实与剧中人物错乱称呼，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君泽哥……”
　　高君泽并没有理会董柠的娇呼，只看着就差把自己的头埋到沙子里的叶嘉：“你没听张导说要重新拍吗？重新拍更好，她打你，你也打回去，有事我担着。”
　　其实董小姐刚刚那句话说出口，叶嘉才明白是高君泽的一朵烂桃花让她这受了无妄之灾，本来都已经过了，高大神你这是抽哪样疯，你这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么？
　　关键是他还说得那么大声，唯恐在场所有人都听不见似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不止张导有点尴尬。董柠她的经纪人连忙在一边道：“高先生，你可能有点误会了……”
　　“哦，我忘了，你没签经纪公司，没人给你做主才被人这么欺负吧？”高君泽头也不回，吩咐自己的经纪人，“于哥，把公司的空白合同拿一份过来，时间期限分成比例让叶小姐随便填，从今往后叶小姐就是新佳天谊旗下的艺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公司为她善后，以后谁敢欺负她就是打公司的脸。”
　　新佳天谊，就是高君泽目前所在的公司，也是国内最知名且资源最好的公司没有之一，江湖有传言高君泽是这家公司的少东家，但无论官方还是他本人，都从来没有承认过。而今天高君泽大概是气急了，竟然直接透露了出来，而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金砖，还不止一块，块块都只往叶嘉头上砸。
　　“高老师，麻烦你冷静一点。”叶嘉终于不能继续当驼鸟了，她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点小事，而且……”
　　她有点能理解高君泽的心意。绝不是她有多大的个人魅力能让他不过几面之缘就迅速对她产生什么好感，只是他肯定也看出董柠今天针对她，是他之故。大概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一点点愧疚感让原本就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迅速升温，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就还宁愿刚才就还董柠一巴掌了，她是怕麻烦，却没料到怕小麻烦却引来个更大的麻烦。
　　“高君泽，你什么意思。”董小姐大概这辈子也没这么被人打过脸，这会儿终于也不装淑女了，尖叫地冲过来，“我哪点儿对不住你，你为了个贱女人居然这么对我……”
　　高君泽忽然转过脸看着董柠：“你骂谁贱？”
　　他的声音并不高，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身为影帝的气场突然间就冒了出来，迫人的压力扑面而来，瞬间炎热夏天的气温仿佛一下子就降了好几度。
　　按一般言情小说定律，每个故事里都有一朵柔弱可怜的白莲花，和一个心肠歹毒的蔓陀萝。本来叶嘉就是《深流》这个剧中那个恶毒女配，而董小姐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天使，可忽然现实生活中剧情就发生了反转，未免让人哭笑不得——其实叶嘉知道，无论高君泽什么态度，她永远只能是炮灰。
　　叶嘉这下连台阶都找不到了。她总不能为了息事宁人承认自己贱吧，她还真没“贱”到这个程度。她不由有点怀念韩主任了，一个剧组的气氛果然跟核心领导分不开，只可惜他不是这部剧的制片，而制片主任和潘导，甚至八面玲珑的徐姐都不在，B组无论导演还是统筹剧务都十分默契的当了背景板。
　　董柠直面高君泽阴沉的气息，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有意的，竟然“哇”的哭了出来。董柠的经纪人面色一变，赶紧走了过来。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一只手轻轻拍在高君泽肩膀上。
　　叶嘉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江棹竟然也在现场——他怎么也在？！
　　片场距离他们住的宾馆怎么也有十几公里，今天又没有他的戏份，怎么人人都那么清闲没现就往片场跑？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被董柠打耳光和故意挑衅？叶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索性低了头不敢看他。
　　“是我不饶人么？江棹，你看着叶嘉被……”高君泽冷哼了一声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看了半天戏之后的结论？”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江棹微怔，他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叶嘉，女孩却根本不看他，只露给他乌黑头顶，让他觉得胸口有点发闷。但他站了出来，并不是陪着高君泽一起吵架的。默了片刻，他扭头向埋头在经纪人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董柠道：“董小姐，这件事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发生的，也许你不是有意的，但出手伤人又出口伤人终究不对，而传出去对谁都不好，对不对？”
　　他的声音淡然从容，似涓涓溪水平息着现场紧张的气氛——叶嘉不合时宜的想，刚刚还怀念韩主任，看来果然近朱者赤，“江主任”恐怕也能胜任。
　　果然，董柠听了江棹的话，似乎更加委屈，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停地抽泣：“江老师……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刚才也只是口不择言……”
　　江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温和的笑了笑：“董小姐这话不应该对我讲，相信叶小姐是明白事理的人，愿意接受你的道歉。”
　　“我才不会……”董柠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她发现，江棹的目光虽然跟他的声音一样和煦，但平静之下的坚持却让人有种无形的压力，甚至比高君泽的气势更让人无法轻忽。
　　这时她的经纪人也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董小姐脸色一变再变。能够在这个圈里混到小花，都不是太笨的人，局面总还是认得清的。她当然不怕叶嘉，但她没想到叶嘉居然有高君泽撑腰，而江棹虽然好心替她解围，她若不给面子，怕是连他得罪了——而以她目前的地位，这两樽大神她谁也得罪不起。
　　终于，她狠狠咬了咬唇，向叶嘉道：“对不起，叶小姐，刚才是我的错，是我一时激动说了错话，不过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
　　虽然这歉道的没什么诚意，也只轻描淡写提了她骂叶嘉却绝口不提之前她让人推她和有意打她耳光之事，但大家要的都不过是个梯子。
　　“真他妈怂！”不待叶嘉回应，高君泽忽然一把推开面前的江棹，大步离开。
　　这句话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