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初酒》穆十三月

1、桃花初酒

　　我的季川久：
　　你好

　　我是陶冶。
　　我虽然字依旧很丑，但我相信你肯定能看的懂。
　　毕竟是你一笔一划教我怎么写字的，即使丑，你也不能耻笑我，毕竟这与你也有关系。

　　好了，先写正题，再扯下去我就写不光了。
　　写字真的很累啊，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做到在桌子上写一天的字，你不累么？
　　不对，你好像一直都没和我说过你累不累。

　　现在我坐在了你的位子上，窗外乌漆妈黑的一片，天正下着雨。
　　刚刚我进屋还淋到了一点雨，你给我买的那条裤子都被淋湿了一大半。
　　不过好消息是，天气预报说今天雨下完就停了，明天会是晴天，而且这一周都是晴天。
　　我记得你喜欢晴天。
　　你看多巧啊，等你收到信的时候，刚好就是晴天了。

　　我去看望了如月姐，如月姐现在是小区广场舞的领舞，可厉害了。
　　如月姐的孙女已经长大了不少，你们一家子基因好，孙女都长的好看，都有了男生开始追求她了。
　　如月姐她便让我去专门瞎那些男的，有几个胆小的直接跑了，就留下一个胆子大的，现在成了如月姐的孙女婿。

　　还记得以前经常来我们家的那个熊孩子么？
　　就是那个曾经打坏了你拼了一周轮船模型，又把家里搞的乱七八糟，我想揍他一顿被你拦下，最后他妈还一直说他只是个孩子的男生。
　　他之前考到了一个如月姐说特别好的大学，然后前段时间找了个特别体面的工作。
　　昨天他还过来看过我，买了一堆的东西和我道歉。

　　你曾经教我去原谅，你说原谅是放过自己一直记恨的心。
　　我一直不懂，既然我记恨他，就代表他做了让我非常愤怒的事，受伤害的是我，那我为什么回去原谅？
　　我当时和你因为这件事而争吵过，虽然最后我投降了听从你的话，但我其实依旧觉得你们人类的感情很奇怪，也依旧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原谅。

　　可是奇怪的是。
　　当那个熊孩子开口跟我道歉的时候，我的心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冷嘲热讽他，也没有生气过火，甚至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时我的心意外的平静，就像我见过他很多次，就像他从未做过那些事情。
　　而我的脑子就在那一刻突然蹦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如果我和他吵架了，有什么意义呢？

　　你看你教的多好，我都开始做事前自我思考了。

　　我后来飞快的想了一下，发现并没有意义。
　　因为你不在了，所以他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而我的不原谅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我和他这么说了：“没关系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季川久，我现在我终于能反驳你了。
　　原谅不是因为放过了自己嫉恶如仇的心，而是因为事已至此，已经不可挽回，所以只能算了。
　　而你原谅那么多人，是因为你已经懒得去记恨，因为如果你要记恨，那可太多人了，所以你只能算了。
　　我说的对不对？

　　你看到这里，会不会夸我越来越聪明了？
　　其实不是我聪明了，是现在我周围的人都没有一个再像你这样聪明的了。

　　不说他们的事了。
　　他们的事都太无聊了，接下来就开始说我自己的事。

　　你猜我前一周去了哪里？
　　我去了一遍你带我去过的地方。

　　我先去了，你和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里的样子没变样子，依旧是人迹罕至，来往的人稀少，当天下午就我一个人。
　　可人少也挡不住这里的天色极美，我过去的时候桃花开的正旺，石板上都是落下了的花瓣。

　　虽然这里的风景我看过数十年，但是我这次去的时候，却感觉不一样了。
　　我在石凳上待了整整三个小时，看着日落西山，天空从粉色逐蓝，原本我以为落日只会是红色的，没想到还有粉色，后来这天空再交融成了紫色，最后慢慢没了太阳，只剩下了圆月坐落在天空的的上方。
　　我还好一直记得你说夜晚清凉会感冒，虽然我不知道感冒是什么样的，但我还是听你的多带了一件外套，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挺话了？你得表扬我。

　　对了。
　　你还记得我们见面，我第一句话问的是什么吗？
　　我想你应该记得，毕竟你记忆力都比我好。

　　我当时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而你回答我的是：“过来喝酒看桃花。”
　　我当时觉得你真的很奇怪。
　　毕竟来往这里的人都知道桃花哪里不能看，他们看的是这周遭的风景，唯独你是看桃花的。

　　你当时披着一件厚重外套，带着金边眼镜框，头发被你梳了上去，样子比我看过的人都要好看，你将两壶酒放在石桌上，然后开始作画。

　　我现在想起来，你这干干净净的样子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要是搞脏了什么，你都会教我如何去打扫，如何去理干净。
　　我当时不依你，嘴巴里反驳说凌乱是美，是你条条框框真的太多，太过死板。
　　现在想来，太不应该。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遇到过那么多人，却唯独和你搭话么？
　　因为我感觉你不一样。

　　我当时就觉得你不会害怕我，不会厌恶我，只会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来看。

　　你看，最后果然如我所料。
　　当我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了你我的事后，你却只是微微一笑，对我说：“桃花好看，你也很好看。”

　　说起来，时间太久。
　　我都快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不过应该不是当时，当时我只是觉得你笑起来的样子好看。
　　但还没到喜欢的地步。

　　哦我想起来了。
　　是那一次我们俩快要吵架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的那一天。
　　你还记得么？

　　你那傻逼……哦我骂了脏话，但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你舅舅了。
　　你舅舅赌博却一直上门要你去帮他还钱，你不帮他就扯出一堆什么养育之恩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惹得邻居都看向你，背后嘀咕。
　　而你给了他一次两次，他就变本加厉，直接让讨债的到你家里来。
　　我一直想问，那他自己亲儿子干什么去了？

　　你每次还让我不要管这事，给了你舅舅后，有剩下的钱就带我出去玩，买我喜欢的东西。
　　这么想起来，你当时给你自己买的东西还真的很少，都是给我买的。

　　直到你最后生病躺在床上，他还进门问你要钱，说的还特别难听，甚至直接把你从床上拉起来要你取钱去。
　　我现在想起来就生气，笔差点按用力，戳破了纸。

　　我就记得我当时看你脸色苍白还想起床，我真的气了个半死，一时没忍住直接冲过去揍了他一顿。
　　我和你说，我当时冲过去打了你舅舅的时候，什么都忘了，你是一些道理，一些教我的为人处事，我全忘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你病恹恹的样子。

　　我和你说了，有时候揍一顿还是有好处的，你看他后面不是没来了么？
　　只是多了几个闹事的，但闹事的不就被邻居报警，被你们警察给带走了么？

　　反正你当时就和我吵了一架，随后就开始冷战，我说话你都不理我，明明看的见我却把我当透明人一样看。
　　这个真的实在是让我太郁闷了。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冷战了，便先和你搭话。

　　你看看！每次都是我先认错！虽然我一直都没觉得我当时哪里做错了。

　　你在我缠了一个小时的努力下，终于开口和我说话，而这头一句就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一时半会回答不出来，哑在了那里。
　　因为如果只是报答你带我去人世间看看，那我早就报答好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当时你就站在我的面前，而我的眼睛里只有你的样子。
　　虽然我没有心脏，但是类似与一种焦急与不安的情绪在我的全身火速蔓延，我现在知道这个情绪叫什么。
　　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因为我喜欢你。

　　我当时当然没那么懂这些，只是说：“我不知道，下意识就冲过去了。”

　　你叹了一口气，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你可能会坐牢，可能会被抓起来，要不是我已经掌握了他的证据把他告了进去，你现在依旧见不到我了。”

　　当时真的有些丢人，我竟然哭了。
　　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你自然也很惊讶，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坐牢，也不知道什么是被抓起来。
　　可是我只知道我见不到你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会让我全身难受。

　　你问：“陶冶？你怎么了？”

　　我指着自己没有心脏的那个位子，说：“虽然我没有心，但是我现在很难受，我不想见不到你。”

　　你的表情我现在都没搞懂，到底是知道我喜欢你了呢？还是觉得我哭起来傻不拉几的？
　　你竟然笑了？
　　在这种我丢人现眼的场合里你竟然笑了？！
　　不过你很快就抱住了我没再说话，就这么抱着我才慢慢地不那么难受了。

　　后来我怎么知道这是喜欢呢？
　　是如月姐告诉我的。
　　这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还笑了我一个礼拜。

　　说道这个，你为什么笑我？
　　季川久，你特别受欢迎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学生看你那眼神都像在酿桃花酒？

　　那一天我在一旁看你和她们讲话，差点把可乐罐给捏爆了。

　　你却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能说的出怎么了就不会把可乐罐捏爆了好么？早就把你和那女同学拉倒三米距离去了。

　　后来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找到了如月姐。
　　如月姐和我聊了一个下午，最后她说我这种习惯性关注你的动态，不希望你离开我，还时不时因为你和别的人笑而吃醋的举动就是你们人类的喜欢。
　　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句话什么反应么？

　　我没有绝对丝毫的恐慌，也没有绝对妖喜欢人有多少的不堪。
　　我只是觉得，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真的太好了。

　　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喜欢你是理所当然。
　　最后我们俩在一起，还是我告的白。

　　现在想来，小爷我还是挺牛逼的，竟然和个男人告白，还成功了。

　　你还记得你带我去了别的城市去玩么？
　　对，就是你送我戒指的那一个城市。

　　那个城市我也去了，当时你送我戒指的那个地方已经被拆了，只留下了一片废墟。
　　而这么一拆，我便看到原本它身后的景色。
　　那一座墙的后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原来墙的后面有着这样的美景。
　　无论是在墙头看是墙后，这个戒指都送的很浪漫。

　　虽然最后戒指的大小你买错了，我只能戴在中指上，还好之后可以再换，否则这一对戒指只能你自己带着玩。

　　这个景色我拍了一张照片，在信封里。

　　你看看一下子回忆往事就写了这么多了，写的手都有些酸。
　　应该得有个收尾了吧？

　　我不会收尾，说不定我写着写着就继续写下去了。
　　但你必须得看完，知道么？！

　　现在的电视节目正在播你最喜欢的节目，这个节目已经换了三个主持人了，还没完结。
　　我现在像是你一样，特别爱干净，我把家里里外外，从卫生间到厨房打扫的很干净。
　　干净到我以为你来过。

　　季川久，你真的有来过么？
　　他们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为什么你不在的这二十年来，我却越来越想你了？

　　我这二十年来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几个人很像你，可是他们远不如你。
　　你教我如何去看别人是否真心，可是我觉得只要是比不了你的都不是真心。

　　你看到这里，又该训斥我看人刻薄了。

　　你临走之前让我好好活着，我头一次那么听话地答应了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么？
　　因为我本以为我活了那么久，这五十年能一眨眼就过去。

　　可是季川久。
　　你忘了告诉我，原来没有你的人世间很无趣，很冷清。

　　我和你说，我最近开始做梦。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周遭都是鸟叫虫鸣，而在桃花树底下，你给了我一壶酒。
　　可当我醒来的时候，有桃花，有酒。
　　却没有你。

　　我真的很想你，季川久。

　　你的陶冶
　　2018年13月13日。

作者有话说

　　写信。
——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