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改过自新的第九天 ...
-
十六夜千秋从未如此憎恨自己的好记性，她的好记性一般用来记住嗜甜的父亲到底背着她吃了多少糖，弟弟妹妹有没有好好吃饭，祖父今天到底有没有给菜园浇水。
而不是用来记住一群将他人生命践踏在脚下的渣滓，她透过那小小的缝隙，记清每一个人狰狞丑陋的嘴脸与声音，记清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痛苦的事情尽数记得，也是一种折磨。
她能够数清被父亲藏在暗道里的每一秒，与她相伴的不是寂静与黑暗，而是枪炮声与那些人癫狂的大笑，燃烧发出的吡剥炸裂声近在咫尺。她记得弟弟妹妹的哭泣，记得祖父临死前离她藏身之处越来越远的脚步。
血液溅在距离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她恍然间只以为那血液透过墙壁将她笼罩在窒息之中，硝烟与血腥充塞她的鼻腔，她感受到了绝望。
——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肃穆与悲伤，只有一群野狗为了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而将生命肆意践踏。十六夜千秋抱着膝盖，泪水洇湿她的衣服，她不敢放声大哭也不敢动弹哪怕一点，因为猎手还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她小小的、稚嫩的手紧紧握着十字架，咯的手掌通红。冰冷的十字架抵在她的额头，却只更叫她难以平静。
仇恨与绝望撕扯着她，狞笑着将她拖向深渊，如蛛网般的恶意缠绕着她，絮语着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横滨，贫民窟，龙头战争——
最初的最初，连十六夜千秋也遗忘了到底是由什么展开，她只记得原本吊儿郎当的父亲第一次那么严肃，他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
她咬着面包看着父亲，说是父亲也不太恰当，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
“怎么了？是白糖涨价了吗？”
“啊啊啊为什么你想的居然是白糖涨没涨价啊我的亲爱的？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考虑，因为一群傻□逼来这儿耍流□氓导致很多东西价格上涨吗？奶糖涨了200円啊我的天，200円啊！不对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思维接话！”
“诅咒他喝水呛死！”
她就不该开口。十六夜千秋嘬了口甜牛奶，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继续。
男人把他那一头月华般的银发揉的乱七八糟，那是早上十六夜千秋给他梳了半天才梳顺的，结果被他半分钟就破坏掉了，她没忍住捏紧了拳头。
“行了你接着吃晚饭亲爱的，吃完饭不用刷碗，等我回来我洗。今天不用去你祖父家了，你在家看看书什么的——见鬼的祖父和辈分，我和他明明同辈！现在我怎么还得叫他一声爸！”男人日常抱怨了一句，扯过衣服胡乱披在身上跑了出去。“该死的！我就是脑子有病！”
嗯……对，祖父也不是亲的。
他和父亲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只是为了给十六夜千秋一种家庭的感觉，才给他安上了祖父的身份，弟弟妹妹自然也是收养的。今天他们跟祖父走了，只留十六夜千秋一个人在家。
祖父是一名神父，她的祖父生了副温柔的眼眉，如果不是他说话太过气人不适合当家长，也不至于被安上个祖父的身份。
不过他作为一名神父来说……还是很能忽悠人的。
变故就在几十分钟后发生。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这间小屋抖了几抖，十六夜千秋合上书，点上蜡烛出门看了看是什么情况，刚开门就看见了父亲。
他面色凝重。
“父——”
银发男人一把抄起十六夜千秋，把她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拿过她的蜡烛照亮，十六夜千秋可以明显感觉他的气息不稳。
“闭嘴别说话。”
十六夜千秋看见远处被火光映红的镭钵街道，夕阳肆意将血色涂抹在这片恶土，残阳沉入地平线，黑夜升起。
以一声惨叫划破夜幕作为今夜疯狂的开始。
父亲死死抱着十六夜千秋，他扔掉蜡烛，捂着怀里的孩子不让她去看。“小千秋，一会儿什么声音都不要发出来，听到了没有？”
父亲很少和她这么严肃的说话，十六夜千秋被吓到了，她怯生生地点头。
男人抱着她进了一扇门，她看见祖父也在那里，手里牵着她的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正向着她笑，笑的天真可爱。
祖父冷着脸扫了男人一眼，他撬开地上的一块地砖，露出掩藏在下面的暗道。他今天出乎意料的沉默，没有和男人互相嘲讽几句。
“姐姐再见。”妹妹踮脚亲了亲她。
“吃糖。”弟弟把攥在掌心的奶糖塞在她的衣兜。“很甜的。”
父亲把十六夜千秋送进了地道，什么也没有多说，直接关上了门。
——十六夜千秋所看到的最后，是父亲的微笑。
地道是垂直的，有梯.子可以往上爬，十六夜千秋顺着梯.子爬上去，找到了一处可以让她横躺着、也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听父亲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神啊……神啊……
她举目环顾，目之所及只有焦黑的、猩红的痕迹。
她沉默着抚上脸颊，恍惚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哭。少女无神地伫立在这件小小的房间里，又慢慢跪在祖父身边，握住男人宽大却冰冷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
祖父不会再冷着脸抽回手掌了，也不会屈起手指敲她了，然后捧起圣经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了。
——这就是死亡吗？
就像心口被一刀刀的剜去血肉，刀刀血肉淋漓，喉咙间却只能发出嘶哑难听毫无意义的喘.息。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落在男人布满血痕泥灰的面容上，晕开令她目眩的颜色。
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啊？您不起来抱抱我吗？
沉重的脚步很熟悉，十六夜千秋抬起头，被另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纳。
血……
十六夜千秋只是一摸，就从男人的胸口摸到了一手的黏腻。她静静看着她的父亲，脸上是一片麻木。
可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在不停的流下眼泪，她眼里的光熄灭了，只留下阳光曾停留过的影。
父亲搂住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亲吻少女的额头，唇角血迹染在她的额上。
如一位父亲对爱子最后的祝福。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十六夜千秋哭出了声，仿佛痛极了一般歇斯底里的哭叫，仿佛这样就能宣泄所有苦痛，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脸颊，打湿了父亲披在肩头的发。
“您、您也要离开我了——是吗？父亲？我求求您……请不要离开我！请——”她扬起小脸，哭得狼狈不堪，小小的手抓皱了男人的衣襟。
她崩溃的想要得到父亲的回答，她无比希求男人告诉她这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笑。
男人握着她放在他肩上，不停输送异能力的手，慢慢的移开了。
“世界上一切都可以交换，除了生死，我的孩子。”他柔声道，眼神是温柔而又平静的。那张秀美的面容带着毫无血色的苍白，眉眼带着眷爱与疼惜的看着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啊……太过脆弱又太过疯狂。
“所以不必懊恼，不必悔恨。”
他用拇指拭去十六夜千秋脸上的泪珠。
“我和他，还有他们，都很爱你，这一切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他缓声道，十六夜千秋甚至不敢用力去抱他，他看起来太脆弱了，“没有后悔也没有怨恨。”
血花洇开，湿润的触感扩散开来，男人静静地抱着十六夜千秋。
“要做个好孩子啊，千秋。”
他低低说道。
他安静的好像睡去了。
十六夜千秋用颤抖的手伸入衣袋，拿出了那已经开始融化的奶糖。
好苦啊，怎么……那么苦呢？
——※——
十六夜千秋手捧花束，眉眼温柔，是如同她的父亲那般浸染着花鸟风月的绮丽。
“您的花束，请签收——”
尖锐冰冷的刀刃突兀抵在女人的动脉。
“不要试图尖叫和报警，女士。”
花束坠地。
女人无声的尖叫着，她浑身颤抖，脸上血色尽失。
她掰着女人的头，让她去看已经被杀人鬼挟持的两名孩童，两名孩童已经忍不住哭泣，哭叫着要她们的妈妈。
杀人鬼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匕首在两名孩童的脖颈处上下滑动着。
“感谢你的配合，女士。”
“现在，让你的孩子安静。”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改过自新的第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