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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祭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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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陡峭,两脚羊双手紧紧攀着那石上突出的棱角,一点一点地朝下移了过去。
她刚才脚下一滑,踩着了一颗细碎的石子,那石便一路顺着山间的缝隙滚下去,半晌才传来回声。
那崖上众人便又发出一阵惊呼。
女子将孩儿放在旁人的手上,一路小跑着去屋里唤了那兽人:
"爹……你醒了吗?出去看看吧——"
兽人仍旧鼾声雷动,没半点反应。
女子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又朝前走了几步,开始摇晃着他起来,
"你今天带上来的那孩子出事了!"
她拔高了音调,喊道。
兽人这回终于睁开了眼,不过却没按着女子说的那般去寻两脚羊,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怀中的匕首抵在了女子的脖子上。
"……"
女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兽人每次从睡梦中惊醒都会这样,久而久之,孩子们也都明白了,尽量不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
兽人暗沉的眼珠盯了女子许久,眼中山雨欲来,似有刀剑夹杂着血雨,神情一时压抑得可怕。
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匕首,眉头皱得死紧,便用手拍了拍脑袋。
女子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又紧张起来,
"爹,你头又疼了?"
兽人却不答,转而起身穿好靴子,从喉咙里发出声暗哑的声音:
"在哪儿?"
他一路跟着女子到了山崖边,便见了今早冲进林子里的那孩儿已爬到了半山腰,小小的一团身体在怪石嶙峋的山崖中便似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仿佛随时就要挣脱束缚,乘风而起。
兽人提气,箭一样的跃了下去,几步便到了两脚羊的身边,将她提着往山下冲了过去。
两脚羊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他随手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不由得大叫了一声,站起身又要去抓他,却只见黑影一闪,那兽人又急匆匆地跃了上去。
气得两脚羊在山底下大喊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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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沉。
男人将买来的菜人和两脚羊锁在了门柱上,又见滕人仍旧在院里张望,便对大郎道:"将她叫回来,吃饭了。"
大郎在一边也怔怔地望着滕人,听见男人的喊声便小声地应了声是,犹豫着走到院门口,扯了扯滕人的衣角。
白日里滕人听罢他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果然发了脾气,张口就要说他之时——大郎却不知道滕人一时在自己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便又泻了气,只对着他问道:
"在你心中——你五妹始终是个玩意,对吗?"
"那娘呢?是不是也是个玩意?"
滕人说这话时,脸上终于敛了笑意,双底如同凝结了一层霜,直直地看向二郎道。
大郎从没见过滕人这般神色,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话语出口便带了哭腔,
"不是的……娘……不是的——"
滕人却低下头去,脸上簌簌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来:
"是我没教好你。"
说罢便拂开大郎伸过来的手,自己一个人站在了院中——二郎与男人回来的时候,滕人也只朝他二人淡淡一点头,态度冷静而又疏远。
大郎见滕人不动,便又伸手扯了一扯:
"阿娘——"
滕人垂下眼,自另一侧绕了过去,声音如珠盘玉碎,
"知错了再来找我。"
如今两脚羊同她赌气跑了出去,回来定是又只有树根树皮可以吃了,滕人不吃可以,却要为两脚羊留下可以入口的食物来。
那被男人买回来的菜人在他们吃饭时神情麻木,抱了哭累了的孩儿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男人怕他们饿死,便又另取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饼,扔在了二人面前。
滕人担心两脚羊回来的晚了,便就趁着那父子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挖开了两脚羊埋树皮的土丘,将剩下来的饼用布包着,放入了土中。
一夜星辰流转。日便很快就落了下去,月带着银汉缓缓而来。滕人在屋前站了半晌,终究是没等到两脚羊的身影,便在男人的连胜声催促中睡了。
于是等两脚羊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那木柱上栓的两个黑影,在黑夜里将绳绷得死紧,竭力地想往她那土丘上移过去。
两脚羊:"……"
她连忙几步跑上去,护在了土丘的面面,一把拍开了那两只锲而不舍的手,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树根树皮随便找找就有的好不好!
连这个都要跟她抢!
那二人见着两脚羊也是一怔,女人先反应过来,抱着扔在挣扎不止的孩儿便退了回去,一双手紧紧地捂住了那孩儿的口,眼警惕而又带着敌意地看着她。
两脚羊锲而不舍地跟女人对视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想起她赖以生计的树根来,便又转过头去,将那土丘扒开了。
那边那小小的孩儿见两脚羊挖开了土丘,终于憋不住,哭了起来。
"……"
两脚羊抖落布包上的土,狐疑地看了那对母子一眼,几下便打开了那布,将里面的饼拿了出来。
女人手中的孩儿哭得更大声了。
这是滕人留给自己的饼!
她们居然想抢滕人的饼!
两脚羊这样一想,更觉得那二人可恶了起来,便气鼓鼓地看向她们,张大了口,将那饼咬了一大块在嘴里咀嚼着,特意像二郎当初一般,在她们面前转悠。
孩儿哭得更狠了,在女子怀中拳打脚踢想要冲上来,女子却将她紧紧地抱住了,死命地不让她离开自己。
两脚羊看着那孩儿哭,心里这才觉得畅快了起来,张口就要把剩下的那点吞进肚里,却不想蓦地对上了女子的目光来。
惨白的月光下,女子在无声地留着泪。
她神情仍旧是麻木的,可眼却仿佛经历过了风霜雨雪,携带了这世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一般,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她。
两脚羊一时被这眼神看得不知所措,那女子怀里的孩儿却瞅准了时机,扑上来夺走她手中的饼,几下便将它拆吃入腹,略带得意地看向了两脚羊。
"……"
两脚羊却不再理她,自己一个人转过身去,取了树根扔在女子身前,又填埋好那土丘,像往常一样睡在了木屋的门口。
女子低下头,看了一眼两脚羊的背影,将那树根揣入怀中,复又抱紧了怀中的孩儿,轻轻道: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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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脚羊是被晨起的男人踢醒的。
她睁开眼,男人冲她挥了挥手,两脚羊便朝院中奔了过去,不安地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似是心情不错,逗弄狗儿一般地冲两脚羊道:
"今天你有肉吃了。"
两脚羊偏头看着他,男人几步走到院中,牵起了那栓在院中的母子,朝身后喊道:
"大郎二郎——出来走吧,滕人不舒服,就我们去。"
屋内大郎和二郎很快朝外应了一声,皆都穿了滕人去年给他俩缝的新衣服,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他们如今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听男人朦朦胧胧地说要去祭祀河伯,之后可以吃上祭品——至于祭品是什么,男人却是含糊其辞,只神色暧昧道:
"等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你去吗?"
男人牵着女人回过头来,对两脚羊道。
两脚羊向后缩了缩,男人却不等她答话,便令二郎抓着两脚羊,浩浩荡荡地朝村里的正中央走去了。
之前清冷死寂的山林里又仿佛有了生机,热闹了起来。
两脚羊一路跟在二郎身后,看着周围的人簇拥着一座高高的架起的木台,神情激动地相互交谈着什么——在见到男人身后的那对母子之后,他们显得更为兴奋了起来。
男人一路带着孩儿们穿过人海,走进了一做明显高于周遭其他房子的屋中,吩咐大郎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等下跟着我走。"
大郎点了点头。
二郎猛地转过身来,低头对两脚羊笑道:"你可要跟紧了我,万一被谁抓去了……"
指不定会将你藏在家中吃了。
他话没说完,却被大郎重重地打了一下,
"别废话,"
大郎说。
"喂!"
二郎不服气起来,
"我不就是吓唬一下她吗?"
"闭嘴!"
大郎恶狠狠地吼了回去,又使劲剜了一眼不住东张西望的两脚羊来,
"我早就说过了不能欺负她!"
"……"
二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两脚羊,又看向他,恍然大悟起来:
"它昨儿一天都没回来,滕人又怪怪的——你是不是又惹滕人生气了?"
"……"
男人牵着菜人与两脚羊进了里尹的院子里。
里尹的面前正站着一个穿红着绿的人,衣服上皆都贴了褐黄的符咒,手中的铃铛不住地摇着,和着外面的人群声显得格外喧嚣。
那人见男人进来,目光先便锁定了他身后的一对母子,
"太瘦了,河伯不会高兴的。"
他说。
里尹便也朝男人看过来,皱了皱眉。
男人却道:
"这时节能找到这两只算是不错的了。"
那孩儿扑进女子的怀中,只留了一双眼出来,惶恐而又不安地看着面前这三人。
"……"
觋沉默了一会,便也只得道,
"也行,把这两只分开装着,喂点水,别让它们死了。"
说罢便又转过头去,同里尹旁若无人地说起祭祀时候琐碎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