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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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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昔日曾是一个大山庄,红瓦飞檐,却在一日之间,残垣断瓦,焦土遍布。
楚留香站在其中,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御剑山庄,三十年前惨遭灭门,并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呜呜呜……”死寂之地,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哭声,其声哀鸣,竟然是如此熟悉。
楚留香一惊,闻声跑去,慌急之下,差点摔了一跤。
“爹,娘,孩儿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们了……”只见一个少年衣白如雪,伏在地上,哀哀痛哭,他的哭声犹如野兽悲啼,闻之令人心酸。
听见脚步声,少年蓦然抬头,只见他眉如远山,目如秋水,俊秀绝伦,只是脸上还带些婴儿肥,最多只有十七八岁。
赫然是少年时代的聂卿印。
“卿印,卿印!你在这里!”楚留香狂喜之下,冲了上去,张臂就想抱住白衣少年。
谁知道少年一个翻身,轻巧的躲了开去,站在远处,他的身体裏在一个迷雾中,若隐若现,冷冷道:“你是谁?”
楚留香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他自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卿印哭过,一次也没有。
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满脸泪痕,双目红肿,脸色憔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楚留香心疼的几乎窒息,哑声道:“卿印,我是留香啊,你别吓我了。”
“留香?不认得!”少年不为所动,脸色更冷,“别打扰我,我该走了。”
他说着一转身,竟是真的要走了。
楚留香大急,扑上去想拉住人,竟然扑了空。
少年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隐隐现现,根本抓不住,而且渐行渐远。
楚留香刹时泪如泉涌,嘶声大喊道:“你要去哪里?”
少年头也不回,“我要去找我爹娘,你别跟过来!”
楚留香跌跌撞撞的追上去,只见一阵迷雾涌来,彻底失去了少年的身影。
他重重的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卿印,我发誓,一定会追上你,不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楚留香睁开了眼,任由眼泪沾湿了枕头。
这一年来,他几乎是夜夜做着同样的梦。
梦中的卿印不认识他,而且执意要走,无论他怎么拼命的去追,也追不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楚留香自己内心深处所害怕的事而在梦中所现。
他就是这么固执的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梦,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
他静静的躺了很久,悄然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已是月上中天,一轮冰盘似的明月挂在树梢上。
楚留香站在院子中,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当地最大的客栈里。
隔壁的天字号房的一群人也还没有睡,在大声的谈笑,大口的喝酒。
楚留香听着他们的谈笑,知道了他们是一家镖局的镖师。
镖局叫常胜镖局,凭一杆胜字镖旗走遍大江南北。
他们似乎是刚走了一趟镖,这个镖还有些特别,不是物品,而是活人,是从千里之外护送一个人来这里,报酬还非常丰厚。
今天正好把这个人护送到了地方,明天就可以送到指定的地点,安全交镖,所以放松下来,投宿客栈大肆庆祝。
其中有几个镖师楚留香还有些交情,若在以往,他一定会进去陪他们喝酒。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的样子完全变了,只是一个又土又俗的商人,带着一箱子长白人参去往川南一带做生意。
楚留香长吸一口气,反正睡不着,不如喝酒好了。
他进房拿了一坛酒,飞身上了屋顶,躺在一个屋脊后,屋脊的阴影挡住了他整个人,非常安全。
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非但没有醉,反而越喝越清醒,心里的寂寞孤独噬咬他的心。
一坛酒很快喝完了,他刚想起身再去拿一坛酒,忽见远处的屋顶上飞来了一个人影。
说是飞来可能不恰当,应该说是蹿过来。
楚留香立刻躺回了阴影中。
这个人影显然没有看见他,更想不到屋脊后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样子非常奇特,一身紧身黑衣,连头脸也包住了,只露出了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
身子又瘦又小,弓着身子就像一头大猫,他的轻功非常奇特,四肢并用一蹿一跳,行动起来速度极快,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怕,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楚留香认得这种身法,这是东瀛的忍术,来自东瀛扶桑国,伊贺山谷中的忍者。
这人所施展的身法正是忍术中的一种猫遁。
忍者是一群既特别又可怜的人,他们一生无父无母,无子无亲,从小就被训练成杀人机器。
偷窃刺探谋杀是他们一生在做的事,直至任务失败死去。
一个东瀛的忍者为什么会到中原来?他的任务又是什么?
忍者身上背着一个极大的包袱,几乎把他瘦小的身子压弯了,偏偏行动之间,毫无声息。
这包袱里的是什么?财宝,金银?还是杀人的武器?
楚留香想不明白,很想知道。
如果不知道,就要去弄明白。
楚留香这个人有一个很特别的特质,就是爱管闲事。
这是他天生骨子里所带的冒险精神,无论何时何地,都改变不了。
他悄悄地起身,跟在了这个忍者身后,看这个忍者究竟要干什么?
只见忍者忽然一个轻巧的翻身,倒挂在屋檐下,先是警惕的左顾右望。
他自然看不见楚留香,然后双手推开了一扇窗,蹿了进去。
留香看出来这人就落脚在这个房间。
他竟然和一个忍者同住一间客栈。
这下热闹了。
忍者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忽然又像猫一样的从窗户蹿了出来,蹿入了前院。
楚留香看准机会从屋脊后平平的飞了起来,一弹指间,弹开了一扇窗户,飞了进去,又一弹指,关上了窗,掠上了房间的梁上。
他这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俐落,正是梁上君子的拿手好戏。
他刚一在梁上藏好,只听吱的一声窗户打开,那位忍者又回来了。
楚留香往下看的清楚,心中一动。
忍者身上的大包袱不见了,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楚留香的心忽然有点痒,实在很想找到包袱,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他还是沉住了气,比起包袱,还是这位忍者有趣些。
屋中家具齐全,东南角有一面落地的穿衣铜镜,楚留香藏身的梁上,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这镜子,通过镜子各个角落尽收眼底。
忍者点燃了一盏琉璃灯,站在镜子前,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把扯下来蒙面的头巾。
一头黑发流水般散了下来,一张脸轮廓柔美,带着动人的异域风情。
这位忍者赫然是个女人!
楚留香真的吃了一惊,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是个女忍者。
女忍者是极少的,因为东瀛忍者只把女人当一个生育工具,毫无地位,更不会让她们做什么大事。
至少楚留香就从未见过,今日终于见到了。
只见这位女忍者居然脱起了衣服。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裸.睡的,这位女忍者显然就是如此,她轻扯衣带,瞬间就像婴儿般,身上一片衣服也没有了。
真的是活色生香的一幕。
楚留香并没有闭上眼睛,他是梁上君子,不是柳下惠。
他喜欢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他身上有着天下所有男人的特质与劣根性。
好色,来者不拒。
风流香帅是流氓中的君子,君子中的流氓。
他曾经和无数的,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的女人有过亲密的关系,但也绝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女人任何一个承诺。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更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
虽然卿印老是说他是个负心人,他也从未改变过。
聂卿印世家出身,家教极严,从小被教育男人应该对女人负责,所以他一直不能赞同楚留香对待女人的方式。
但楚留香不同,我行我素,但求自己开心,放纵自由。
他不爱,从未心动过,所以认为男女这种事情是两厢情愿的。
你喜欢我,我也不讨厌你,两个人干柴烈火,燃烧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巴掌拍不响,女人你若是觉得吃亏了,就不要招惹男人。
至于你想要别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如春梦了无痕,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风流男人的终极梦想。
可是在此情此刻,楚留香看着屋中活色生香的女人,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是不是因为自己伤过了太多女人的心,老天看不下去了,才让卿印离自己而去。
他心中一痛,不再想下去,闭上了眼睛。
女忍者自始自终不知道房间里有一个活人,还是一个大男人。
她在镜子前欣赏了许久自己的身体,终于上了床。
她睡觉的姿势也很奇特,像只猫一样蜷缩成一团,被子也不盖,就这样裸.睡着,她显然累了一夜,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楚留香毫无睡意,保持一个姿势直到天亮,身子又僵又麻,那女人还没有醒来。
他不能冒险出去,这个女忍者一定会发觉的。
他当然绝不是怕这个女人,而是一个大男人在女人的房间里躲了一夜,也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在女人方面的事,他的脸皮虽然很厚,毕竟还是不能丢了面子。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好好在屋顶上喝酒,非要躲在别人的梁上活受罪。
直至日上高头,那女人才慢悠悠的醒来,磨磨蹭蹭了许久,久到楚留香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去,她才开门走了。
楚留香又等了半晌,确定那女人真的走了,才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跳了下去。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摸了摸鼻子,毕竟是女人的闺房,还是不要乱动好了。
他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不是单间,而是双人间,他的床头摆了一个极大的箱子。
看见了这口箱子,楚留香呼吸都放轻了。
箱子外罩着红布,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楚留香对外说的是人参,长白人参。
至于是不是真的人参,谁也没见过,这一路上,他只要投宿旅店,必定把箱子放在自己的床头,这样子才安心。
昨晚他破天荒出去这么久,是确定这间客栈里绝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箱子感兴趣,既便有人来偷,他也必定会发觉,及时赶回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凡事总有意外。
箱子真的很大,长而宽,既使藏进去两个人也没有问题。
楚留香隔着红布抚摸着箱子,脸上的表情真是说不出温柔。
忽然,他的脸色变了,变的惨白。
红布四角有他亲手打的结,红结很特别,如果有人动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现在其中一个结打反了,说明箱子绝对有人动过。
有人进来了,而且必定是在昨夜。
楚留香打开了箱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箱子里东西还在,并没有丢失。
非但没有少,还多了一样。
好大的一样东西,装进了他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抢来的宝贝里。
楚留香的眼中忽然射出了怒火,就像燃烧的火焰。
那个女忍者!一定是她!就是她昨夜把她身上背的那个大包袱装进了这里。
那个天杀的女人一定是为了躲避别人的追踪,把这该死的包袱藏进了他的箱子里。
绝不原谅你!
楚留香并没有冲出去找人算帐,反而关上箱子,还留下了一点缝隙,坐了下来。
他倚着箱子,慢慢的平息了胸中的怒火,闭上了眼睛。
他不必找人,那女人自会找上门来,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