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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3) 秋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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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岁那年冬天遇到的秋水。
秋水原名吴春花,是个名字土气长得也土气的女人,就算用两斤脂粉也遮不住她的土气,可她偏偏是个妓/女,所以她是勾栏里最便宜最难看的妓/女,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的事。
老鸨总是把穷酸又难缠的客人安排给她,经常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稍不听话就是一顿打骂。有一天她终于受不住,天刚蒙亮时把老鸨杀了,拿了一匣子银票和朱钗首饰逃离了勾栏。
她的第一次杀人堪称糟糕,留下了很多指向她的证据,不出一日她就被通缉了。
她身怀巨款,容貌丑陋,眼神闪躲,一看便有问题,很快就被人盯上,妄图杀人越货。然后我救了她,当然是有偿的,她的满匣子金银都归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赚那么多钱,沉甸甸的,摸着手都发烫。
没想到她死皮赖脸赖上了我,我实在寻思不出来我带着她有什么用,我只好拿出一锭银子还给她:“求求你了姑奶奶,你别跟着我了,这钱你拿着走吧。”
可恶,我为什么要图一时轻松把阿金放在了房间里,我本来完全可以让阿金来救她的。
“不行,你走了,官府的人要抓我,我不想死。”她死死抓着我不让我走,眼泪鼻涕哭了满脸,一个女人家家的劲儿也太大了,我的手都抽不开,收回刚才后悔没让阿金出面的想法,我觉得阿金可能会被她掰断手。
我看她这副模样实在糟心,于是问她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官府会要她的命。她说她杀了自己的老鸨,老鸨老是虐待她。
天呐,就她这副容貌竟然是个妓/女,真是有够可怜的。
也许是我表情太过惊讶,她哭得更厉害了,她说:“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你以为我想当妓/女,我也不想啊!”
眼泪鼻涕全糊我衣服上了,我当时绝对不是对她心软,我只是不想我的衣服毁了,所以松口答应了她,她特别开心,说我只要能救她,一辈子跟着我给我当牛做马都行。
我说那算了,你太丑了,我看着你会吃不下饭。
她又哭了,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我只好跟她道歉,我说对不起,你别哭了,以后我教你唱木偶戏吧,咱俩一块搭戏,我一个人唱两个角有点累的。
“你一个唱戏的,私吞我这么多钱,你心也太黑了,那些都是我们窑姐的卖身钱,你们这帮长得好看的人,心肠果然黑。”她抹了抹眼泪鼻涕,慢慢止住了哭,还试图让我把钱吐出来。
我听她说我好看,就不计较她说我心黑了,说:“虽然我是个唱戏的,但是我很缺钱,我凭本事赚的钱,怎么能说是心黑?而且就算是卖身钱,你也是从你老鸨手里偷的不是么,你偷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愧疚,还有难道你自己的命不值这点钱?”
她果断道:“不值,但那是我该得的钱,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该得这么多钱。还有你就是心黑,黑心鬼!”
“……钱进了我的手我是不会吐出来的。这样吧,以后你和我唱戏,我给你开工钱怎么样,包吃包住,我还额外保护你,帮你摆脱官府的通缉诶,这钱花得不值?”她这么一说好似我成了私吞妓/女卖身钱的无良恶人,于是我只能这般缓住她。
她认真地想了想,说行吧,就这样我的戏班子迎来了第一位成员。
“他叫什么,怎么从来没见他说话,在马车里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春花在第二天路上休息时指着坐在马车边的阿金悄悄问我,洗干净脸的她比昨天顺眼多了,就是缩头缩脑的,一点也不自信。
我一句“看你太丑了不想和你说话”差点脱口而出,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他自闭”。
我娘要是知道我老嘲笑别人的长相,一定会揍我的。
而我只是懒得让阿金说话,春花听了我的借口居然毫不怀疑相信了阿金是个自闭症患者,她还十分同情地看了阿金一眼。
因为春花是通缉犯,我带她走了很远才敢停下来落脚,在一个叫桃水镇的地方租了一个小院。
“春花,咱们去街上吃点东西。”收拾好了院子,我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你能不能别叫我这个名字,真的很土,还有万一我被人认出来咋办。”春花拉着脸很是不乐意。
我心想有道理,于是我问她该叫她什么好。
她愁眉苦脸想半天,最后挥挥手说算了,还是就叫这个名吧,我长这样,还能叫什么呢。说着拿出一块头巾包着头,蹑手蹑脚跟在我身后,生怕被人发现她是通缉犯。
我瞧她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真是无奈,带着她去了镇上唯一的一间酒楼。
那店小二引我们去包间,期间毫无职业素养频频盯着春花看。我知道春花戴头巾看起来很猥琐,但是作为店小二也不能这样盯着人看啊。
春花被店小二看烦了,一拍桌子道:“看什么看,老娘很好看吗你一直盯着我看,还要不要点菜了!”
店小二好似是受到了冤屈,嚷嚷道:“谁看你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鬼样子,大白天能吓死个人。”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回击道:“她什么鬼样子你还看她,你是不是觉得她像你过世的娘?”
春花很是配合接话道:“哟,我苦命的儿。”气得小二直叫唤,说我俩人身攻击。
“你怎么当店小二的,把你们老板叫过来,欺负我们外地人是不是。”我有点生气了,春花虽然丑,但好歹是我的第一个员工,莫说是个店小二这般没有职业道德,是老板也不行。
“二位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这店小二无礼,还不给人赔不是!”老板听到我们的争吵,赔着笑赶来,狠狠拍了店小二的脑袋。
店小二摸着头,碍于老板在场并不诚心给我俩赔了不是,那老板笑盈盈道:“进门都是客,哪有本地外地之分,这样吧二位,我这店小二不懂事,今天的饭菜我给二位打个折扣,二位消消气,莫跟一个店小二计较。”
“不行,我不吃了,你们酒楼竟然有这种店小二,什么样的小二什么样的酒楼!我俩就算饿死,也永远不会吃你们酒楼的一点东西!”春花一点也不买账,甩袖子就走了。
我:“……”其实我觉得打个折扣挺划算的,但是春花人都走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有点难受。她作为我的员工,我现在若是反悔叫住她,岂不是在说我这个当老板是个傻逼才会选她当员工来打自己脸。
最后我俩只好去街上吃了两碗面,她还要求要给她加两个荷包蛋才能弥补她受伤的心灵。过分,要不是怕她当街撒泼,我才不会答应她。
晚上的时候我在库房检查木偶,偶然听到春花在跟阿金说话,春花说:“阿金啊,我今天真的很难过,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但是我还是没有习惯别人觉得我丑,我又是通缉犯,我每天都很害怕。”
“我真的很难看很难看吗?唉,谁不想长得好看呢,那我就长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我竖着耳朵偷听,不知道为啥觉得有点好笑,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诉春花,阿金是个傀儡,她都没发现阿金从来不用吃饭的么。
后来我忍住了,我觉得在别人讲心里话的时候告诉对方她的倾听者是个傀儡有点不太好。
“原来自闭症都不讲话是真的,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都不理我,你肯定也没有听进去吧。”春花神色黯然,飞快抹了一下眼泪离开了。
天地良心,我瞧她那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良心大发,决定下次她再和阿金倾诉的时候让阿金回应一下她。
在桃水镇落了脚后,我慢慢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木偶操作,但是春花有些笨手笨脚,没办法我只好改教她唱戏。
本来我也是个野路子,没受过正经培训,再加上春花这个半路出家的,两个人唱起戏来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那外头路过的大婶听了都受不住,对着院门破口大骂:“嚎什么嚎!再鬼叫我就报官告你们扰民了!”
春花听了很委屈,我表示没关系,已经习惯了,凡夫俗子不懂我的艺术。春花却气道:“就你这样还唱戏,你这戏班子不会全是靠坑蒙拐骗活下来的吧!”
我佯装惊讶道:“是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猜出来了,可见你还有点眼力劲。”
春花一吸鼻子,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刚出虎穴又入火坑,娘诶……”
我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不是她一个被官府通缉的杀人犯,好意思说我这是火坑?
“姐姐您打住,要不然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桥归桥路归路?”
“不行!”春花狠狠摇头,“你收了我的钱我的生死就归你管了,老了残了你都得照顾我,死了还得管埋。”
我都给气笑了:“你这不老赖么,敢情拿我当儿子使唤,我这又不是养老福利机构。”
春花向我一摊手:“那你把钱还我。”
“呸。”我啐了她一口,上外边去洗手,“白眼狼吧你想得真美,进了我口袋的钱就没有吐出来的,你别惦记了,以后你就跟我一起坑蒙拐骗饿不死你。”
“呜呜呜,你这个臭唱戏的黑心鬼,心太狠了。”春花哭唧唧跟在我身后,企图给我展示她的柔弱可怜,可是配上她的容貌,只会让人觉得丑陋不堪,令人作呕。
我是一个心脏承受能力强大的男人,我觉得作为老板,不能看不起自己的员工,再者作为我娘心中的好孩子,我更不能以貌取人。于是我强忍着不适,直视春花扭曲的脸蛋,用出了转移话题大法:“吃饭去不去?”
“去!我要吃老李家的酱肘子!”春花当即提出无理要求。
我果断拒绝了她:“不行,你不配,你只配吃门口老张的面,不加荷包蛋的那种。”
春花很气愤:“凭什么连个荷包蛋都不给我加?”
我告诉她:“咱俩来这大半个月了还没开过张,你一个天天白吃白住的人还好意思提要求?”
“那吃的住的花的本来不都是我的钱吗?”春花叉着腰指着我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心鬼!连口肉都不给老娘吃,你还是人吗你?”
我一听都头大,这怎么又绕回来了,为了图方便只好花钱息事宁人,答应给她买酱肘子,春花这才满意。
虽然我有了从春花手里得来的巨款,但老这样坐吃山空,钱迟早会花光。于是我威胁春花,强迫她练嗓子,那她不会操控木偶,配音总要会吧。
我告诉她,声音一定要甜而不腻,娇媚不失温柔,这样才能吸引男人来当冤大头。
春花听了直欲作呕:“你们男人真恶心,对女人的要求太高了,你怎么不去找个仙子?”说着她还咬了一大块酱肘子,满嘴都是油腻,这大口咀嚼的狰狞模样也只有如今的我能视若无睹了。
“那你也可以去衙门和官老爷求情,看看他能不能对你网开一面?”
春花听了当即一缩脖子,愤然道:“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小心隔墙有耳。你明明答应了我要保护我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惊讶道:“哦,你不知道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哼,我当然知道。”春花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酱肘子,“当时我那窑子里最好看的姐儿就天天把这话挂嘴边。”
我想象了一下一个美貌女子面带不屑说出这样的话,笑道:“那她倒是个明白人。”
“是啊,男人都围着她转,她想要什么没有,不就是脸长得好看,胸还没我大,腰倒是挺细的,一见客人就发嗲,客人一走就开始满脸嫌弃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春花不知为何放下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酱肘子,顿了一会又补了一句,“男人确实没一个好东西。”
“……”
本来一边教春花唱戏一边和她斗嘴,日子也还算平静,春花好歹练了手嗓子,讲话的时候温柔了一些,不那么粗鲁了。我原本是要和她准备我们戏班子在桃水镇的首演的,可就在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了衙门新张贴的通缉令,其中一张上面画的丑陋女人赫然就是春花。
通缉令上写道:吴春花,乾越人,娼妓,杀人劫财,逃向未知,检举有功者,赏金二十两。
旁边那张画的,则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写着:曾盛阳,江洋大盗,杀十二人,极其凶残,赏金五百两。
我真是惊讶,十二个人五百两,平均下来一个四十一两多些,原来春花的身价竟与江洋大盗只差一半。
春花看到我带回来的通缉令很是不忿:“凭什么我才二十两还把我画那么丑?”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安慰她:“你值半个江洋大盗呢,很值钱了。不过这画手确实差劲,画工太过写实,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得离开这里。”
春花做贼一般拿出头巾包住头,戚戚然道:“通缉令都发到这里了,我能逃到哪里去?”
我贴心道:“你放心,你可以将你的祖籍告诉我,相识一场,等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的,然后在你老家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你埋到那里去。”
“你这个黑心鬼!收了我的钱却不帮我,烂心肝的东西!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她指着我骂,骂着骂着又有要嚎啕大哭的迹象。
我连忙道:“哎呦你快别废话了,我还是有基本的商业道德的,赶紧麻溜儿收拾东西,爷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你真的不会抛下我,是吗?”春花吸着鼻子,脸上带着祈求,看着还有几分可怜样。
“当然。”我的良心好痛。
春花一拍大腿:“你立个字据签字画押我才信你。”
我把包袱往背上一背:“拜拜了您。”这女人,着实难缠,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收留她,我真是蠢,哪有得了她的钱还跟她纠缠不休的,是我太年轻了。
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你别走,你个杀千刀的心是真的狠,你死了会下地狱的!”
我已心如止水:“谁死了不下地狱?你到底走不走?”
“走。”春花十分灵活爬了起来,拍拍衣服回到房间,三两下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
有通缉令在,自然是无法光明正大离开这座小镇的,我问春花:“你介意再丑一点吗?”她这副容貌,我把她扮靓是做不到,但把她变更丑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春花沉默了一下,才说:“就不能是把我扮漂亮些吗?”
我摇头:“不好意思,能力有限,我还做不到。”
“那好吧。”春花只能答应,因为她也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