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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章 一世白首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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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一世白首约
梳洗罢,轩窗倚双人。
虽然执明交代过正宴已过,只需用些清爽小菜即可,可岐城郡守仍然安排了一桌子菜,趁着宫人传膳的空隙,执明拥着慕容离倚在窗边。
“此乃边陲之地,天也才回暖,无甚美景修饰,待回了天权,想必向煦台和寻幽台的羽琼就该开了。”执明微微一笑,阿离一定会喜欢。
慕容离微微讶然,“难道你打算拖到暮春才回去?这可如何使得。”
帝王离开都城本是大忌,何况执明这一走还打算拖着不回去了。
执明最见不得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因着门口还站了两名宫人,只得忍下吻他的冲动,抬手柔柔地刮了下他的鼻尖,“若是拖到暮春才回去,阿离岂不又要嫌我混吃等死了?”
慕容离失笑,细看眼前人,哪里有半点混吃等死的样子,心蓦地酸酸地疼了一下,他抬手抚上执明的下颌,那处愈发棱角分明,衬得他整个人更见刚毅俊美,却让他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很辛苦吧?”
执明一顿,那厢宫人恰好来报厅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便顺势打着哈哈道,“伺候慕容国主不辛苦。”说着便执了慕容离的手,要扶着他往厅上去。
慕容离强然笑笑,抽回手,不待执明反应,已经倾身上前拥住他,将额头抵在他心口闷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抬起头,明眸含情,映着玄色身影,“这三年,中垣朝堂几番动荡,我都知道……你瘦了。”
愿以为他是为何事不快,竟是在心疼他,这般模样,真让执明不知该喜还是该心疼他了。将眼前人圈入怀中,执明刻意压低声音道,“寡人哪里瘦了,不信……”他故意凑近怀中人耳边,声音柔而撩人,“今晚阿离亲自验验?”
原是心疼得不行的人被他的不正经逗得赧然一笑。见他笑了,执明也安心了,不禁紧了紧臂间不盈一握的腰肢,叹道,“你才是该多吃些。”
“好。”
执明一怔,佯作受宠若惊,“阿离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
慕容离环着执明的手亦重了几分力,“执明,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执明笑容一滞,遂轻轻阖上眼,下颌轻轻摩挲着软软的青丝,这样的慕容离,让他怎能不爱?
用过午膳,岐城郡守一行在城门前拜送帝驾。
执明弃了马,也不乘王舆,而是带着慕容离上了马车,理由千千万,根本原因只是马车四面都被遮得严丝合缝,便于帝王二人“共商国是”。
马车里执明揽着慕容离,见他蔫蔫的,想是膳后犯困,便扯过一旁的绒缎给他盖上,柔声道,“困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心中蓦地就漫过一丝暖意,慕容离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思虑道,“岐城商贸昌荣,郡守府却如此简素,观那郡守的言行举止,当是可用之才。”
“阿离……”
“有他驻守边关,的确让人放心,但我想或许可以……唔……”
霸道地堵了两片一开一合的唇,执明以舌抵入他口中,微微撩过那口中软而滑的小东西就想笑。这小东西谈史论政起来那叫一个巧舌如簧,怎的每每回应他时就青涩得好似他欺负了他。
慕容离不明白这突然凑过来求欢的人是怎么了,他不过好好说着事,怎的就又招惹他了?饶是如此,仍被他逗得软了身子,迷迷糊糊地承着他时深时浅的吻吮,禁不住低低地哼了哼。
这似有若无的一声,漾开了心中圈圈涟漪,下腹骤然一紧,执明顿时想抽自己一顿,真是自作自受!强忍下不适,执明松开慕容离,但见他呆呆地瞧着自己,一脸茫然,忍住不又俯身吻了吻他,将他搂得更紧了几分。
“执明……”慕容离缓了缓,回过神想起自己还没说完的话。
“阿离的嘴若是闲得很,咱们就接着再来?”执明戏谑道。
慕容离一叹,“为何不让我说?”
执明把玩着他额前一缕青丝,悠悠然笑道,“阿离是想让寡人该把岐城郡守派驻中垣腹地?”
慕容离愣了愣,他确作此想。
他虽倚在这承诺一生一世护着他的人怀中,却并不能就此安心。这片看似风平浪静的大地上,还有一人是他心头患。那人拥兵避世,蛰伏暗处,伺机而动,如憩于沙漠之下的蝎子。而今虽天下已尽握执明与他之手,却始终未能探知那人所在,那就只能说明中垣大陆上必有一处有人在庇护他。
歧城郡守庄菽在恭迎帝驾时,既不奢侈媚上,又不失礼数,刚正廉洁又不锢于迂腐,且观岐城在他治下并未像一般边城那样荒凉,反而自成一派热闹之象,足见其政才之优。过去的三年里,执明逐渐以各种理由将诸地侯爵去封留爵接回帝都,是以慕容离觉得若是能借机将军政之才兼具的庄菽迁往中垣腹地,他朝必可成为一大助力。他用这三年带回的不止是一把剑,一份琉璃的和解国书,他与琉璃交好又助其称霸西域,就是为保往后至少百年之内,天权无外患。如今,天权需要面对的只是内忧。
“如今天权之患,不在外,而在内。”执明笃定道。
慕容离讶然,执明笑着以手指摩挲那双因惊讶而怔怔望着他的眼睛,“你走前告诉我的话,我一刻都不曾忘记。”
“执明……”
执明深深凝进慕容离的眼睛,那日子规峡天门关前一别匆匆,慕容离最后拥着他只说了三件事,一是他有两封信放于寻幽台床榻暗格之中;二是罗衡为人粗中有细,可堪为用;三便是……小心骆珉。
这最后一件事,慕容离犹豫了许久要不要告诉执明。执明最重情义,而骆珉曾救天权于危难,他是很信任的骆珉的。但最后一刻他还是说了,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四个字,他不确定是否能让执明相信,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说服他,他只想赌一把。
三年后,他告诉他,他都记着,即使没有解释,没有缘由,因为他说了,他便记着了。
“你以为寡人为何要撤回各地郡候?”执明从容一笑,有孩子气的得意,亦有为王者的威严。
慕容离看着眼前的执明,忽然笑了,笑道最后又禁不住满满的心疼,何时这赤子之心的一个人,亦学会了谋算朝堂?执明不傻,还很聪明,可王者无情本与他心性相悖,从前总是消极处世的人,如今却甘愿为了他做那些说来最见不得光的事,这期间他又经历了多少挣扎?
“这本是我与仲堃仪之间的事,却无端牵扯了你。”
“他要伤你就关寡人的事!”执明冷冷道。
慕容离讶然望着执明,他并未对执明说过他和仲堃仪之间的纠葛,执明怎知仲堃仪要伤他?
执明却只是笑着抚上慕容离的脸,悠悠道,“阿离不会觉得寡人防着仲堃仪只是因为他手握重兵,又不肯归附寡人吧?”
难道不是?
执明轻叹一声,眸光微微闪动,望着慕容离的墨瞳中氤氲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愧疚,似悔恨,他顿了许久才说,“寡人的确不愿意怀疑骆珉,他不仅救了天权,还救了寡人,可也正因为是他救了寡人,寡人才不得不怀疑他。”
“执明……”
执明揽过慕容离的肩,心疼地看着眼前人,“阿离不会刺杀寡人,那刺杀寡人刺客系何人所派?何人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
温热的指腹颤巍巍地摩挲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的不可置信刺痛了执明的心,可执明认真地看着,不曾避开一瞬,他知道再疼都是他该受的,因为慕容离每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是因为他曾经不信他。
“这个中垣,总有人想借寡人的手杀了阿离,可恨寡人竟然信了。”执明自嘲一笑,眸中凝起浓浓的痛苦,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亲手杀了他此生最爱的人。
慕容离亦是怔住了,饶是万事皆在掌控之中,执明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曾想今生只要这人肯原谅他,肯再好好爱他一次,他便可以放下所有,无论碧落黄泉,他都陪他荒唐一场,旁的他都不计较了……
“执明,”慕容离静静地看着他,温柔又认真,“你不怕是我在设计利用你除掉骆珉和仲堃仪吗?”
骆珉是天权的上将军,孟将军去后,他便手握重兵,可谓天权的国之柱石。
执明蓦地俯身,鼻尖轻抵在慕容离鼻尖上,轻轻阖上眼,笃定道,“你不会。”
“万一我会呢?”慕容离声音不禁颤了颤,他不是没有这样过……
“你不会。”
“执明……”
“阿离再说,寡人就亲你。”
慕容离唇角强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眼中润润的,升腾的雾气迷了他的眼,轻轻搂着执明,他缓缓一叹,那些在心底藏了许久的话忽然就觉得可以一一诉于眼前这人听了。
“执明,”慕容离附在他耳边,喃喃道,“你觉得我有江山,有臣民,其实无论江山还是臣民,都是我于他们有责任,他们又岂是属于我的?只要是心怀天下的贤君,何人坐不得这江山?我的血亲挚友都已离我而去,在这世上,慕容黎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的。执明,我只有你了,这世上与我生死相关的就只有你了。”
“阿离……”执明蓦地将头埋进怀中人的颈窝间。搅动风云,谋算人心,又岂是他怀中之人所愿?他的阿离,其实从来都是很温柔的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会陪着阿离一起白头。”
因不想再去城中惊扰百姓,执明没再按原路走,而是寻了郊外,是夜便宿在了瀚海城郊外的蓝泉苑,这蓝泉苑本是先祖巡游边塞时所建,原该是座行宫,只是天权初立郡时,并没有现在这般富庶,先祖认为不可劳民伤财就建了座小苑。
书房中,太医令垂首而立,玉鸢也候在一旁。
“如何?”执明有些紧张。
太医令拱手道,“臣替慕容国主诊脉,并未发现异样。”
“当真?”执明再次确认。
“臣不敢诓骗陛下,”太医令思索着道,“慕容国主的脉象和三年前无甚差别,仍是心脉滞涩,但好好调养,勿劳心伤神,当无碍。”
执明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适才你去诊脉是如何同他说的?”
太医令一愣,方了然笑道,“陛下放心,臣知道分寸,臣只说是陛下担忧琉璃与天权水土有异,记挂国主身子,让臣例行看顾。”
执明点点头,他的阿离太聪明也太敏感,不这般半真半假地哄着他,只恐他多心。
待太医令退下后,玉鸢打了个哈欠,一脸疑惑地看着执明,“陛下,你把我留在这儿是不是要嘱咐我不要告诉慕容国主他曾在琉璃服用秘药的事?”
执明看了玉鸢一眼,冷笑道,“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玉鸢撇撇嘴,想着那晚池塘边自己差点说漏嘴,不禁笑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执明轻轻一叹,“既然都过了,就别再提了,往后寡人只求他好好的。”
玉鸢了然地点点头,又见执明仍是蹙着眉,不由关切道,“陛下还有何不放心?”
执明瞧着玉鸢,又是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心思却细得跟针尖似的人,不禁反问,“你可曾瞒着迅枭什么事,只为怕他难过?”
玉鸢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来天权就是瞒着他来的。”
执明一愣,哭笑不得,这孩子和他的阿离真是如出一辙。
“不过我很快就后悔了,”玉鸢回忆过往仍然心有余悸,“迅枭差点把整个王宫给拆了。”
执明点点头,“寡人也差点把自己的王宫拆了。”
玉鸢了然颔首,忽然沉沉一叹,露出一丝与他的稚气相悖的成熟,“所以玉鸢知道慕容国主的别无选择,生而为王,本就有许多无奈,为求天权出兵,为护我月沭百姓,玉鸢不得不来天权,迅枭曾想带我逃走,可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月沭百姓死在鬼丘的铁蹄之下?”
“所以他就一路跟着你到了天权?”执明问。
玉鸢落寞一笑,“我原想支开他,再到天权,可他发现了,还挟持了王兄,呵……弑君是大罪,我以到天权为质作为条件,才求王兄放了他,他就一直远远跟在送我来天权的军队后面。”
“这么说,寡人允你伴驾倒是合了你们的心意?”
玉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陛下仁慈。”
执明额角一抽,“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寡人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瞳仁一转,玉鸢机灵道,“陛下还是不放心国主的身子?”
“太医令虽说无事,可阿离心脉受损,有备无患,寡人要……”
“玉鸢定会好好看顾慕容国主。”玉鸢朝着执明深深一拜。
执明挑眉,果然机灵,只是……“你看顾阿离?”
“玉鸢除了会看天象,还略通医术,加上太医令,想来可无虞。”
执明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不会的?”
玉鸢不假思索道,“洗衣煮饭和打架!”
执明服气了。
玉鸢接着补了句,“但是迅枭都会!”
额角一抽,执明忽觉得事情谈明白了就好,洗衣煮饭打架了不起啊!他的阿离还会钓鱼呢!
我会陪着阿离一起白头。
他说要跟他白头……慕容离已经沐浴过,坐在镜前梳着头发,耳边不时飘过那人的话,唇角便总是情不自禁地弯起。
“我的阿离笑起来真好看。”
慕容离一惊,待反应过来已被身后人圈进双臂中,那人俯身轻嗅着他鬓边发,自然而然地取过他手中的篦子,轻轻顺着那一头青丝,“在想什么?”
慕容离低下头,哪里肯说,执明双眼微眯,就着篦子挑起慕容离的下颌,便以唇覆了上去,轻咬着呢喃道,“反正阿离的嘴也不是用来说话的,呵……”
一声轻笑之中夹了声篦子落地的脆响,执明俯身将慕容离紧紧圈入怀里,以手托着他的后脑,加深着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