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渡口》清泉为心

31、缘

　　星辰于昏睡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了一脸关切的师父。
　　此时，看着这个一脸疲惫，看到自己醒来难掩欣喜的人，星辰心里百感交集。
　　她没想到，这次遭难竟然将丢掉的记忆找回来了。只是，除了五岁前的事，她想起来的似乎……有点多。

　　百里安歌摸摸小徒弟的额头，不烧呀，怎么这孩子跟傻了似的一直盯着他看呢。

　　“哪不舒服？”百里安歌想起小徒弟受的罪，有点担心，本来这丫头之前就伤过脑袋失了忆，别这回直接傻了吧。

　　星辰摇摇头，伸出小手指指她的小肚子，示意百里安歌她饿了。
　　汹涌而来的记忆让星辰一时间有些混乱，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她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哑巴，会说话了。

　　不一会，早就备好的，温热的粥就端来了。

　　星辰一边喝着粥，一边放空的想着前生的事情，她真没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回来了。而且应该是在被丢进狼群的时候就重生了，只是当时受伤造成的失忆，连带着前世的事情也忘掉了。
　　但即使如此，重生也让许多事情不同了。
　　比如，这辈子她没有被繁花坊的人带走，而是师父捡到了她。

　　想到这里，星辰偷偷望了眼师父，她现在的心情尤为复杂。
　　他们上辈子虽然未曾谋面，却是有关系的，还是很不一般的关系。
　　这个人，是她上辈子的未婚夫。

　　被李逸然带回李家后，无忧也就是李飘然地位有些尴尬。
　　按理说，她才是对萧瑜有救命之恩的那个人，但不明不白的失踪了这么多年，还有繁花坊的经历，这样的人是如何都不能进皇家的。
　　为了给李明然让位，也为了体现皇家的仁慈宽和，她被指了婚。
　　而且大概真的觉得她太碍眼了，这婚指的还有点远。

　　上辈子，自回到李家，也就是定远侯府后，大概是受到的打击有点大，李飘然便整日里活的浑浑噩噩，即使被明显的亏待了，也懒得委屈。但她记得，她对于这门婚事是很抵触的。
　　这倒不是因为对方年纪比她大不少，并且一把年纪了还没什么出息……没错，上辈子的百里安歌一直都是游侠，从未入世参政，在京城世家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让她难堪的是，她所谓的家人与萧瑜对她的态度。

　　她的父亲，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是懒的与她做表面文章的。对他来说，这个女儿能活下来，本就是个不受期待的意外，不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为明然的婚事带来变数。如今能把她远远送走，他求之不得。
　　唯一认认真真的为她准备嫁妆，时不时抱着她痛哭一场的母亲，她也并不亲近。这个女人太软弱无能了，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除了眼泪。她什么都不会给予。
　　整个家里待她最好的，大概就是李逸然了，只是他虽然不忿自己被指婚给了个快30岁的二世祖，却也觉得让自己远离京城，远离萧瑜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也只是冷眼旁观。

　　其实这些所谓的家人的态度，她都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他们之间本来也没剩下什么情分了。这些不公在她看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真正恶心到她的，是萧瑜。

　　白天他能一边宠溺的看着明然，一边装作从未认识过一般跟自己道贺顺便感谢下幼时救命之恩。夜深人静时，却三番五次的来到她的床边，要求她跟他走。

　　“你既已知晓了我的身份，便应该明白我的不得已。”
　　“你我二人本就有婚约，你就该是我的。”
　　“如今虽需委屈你诈死，待过几年，我便将你迎入宫中。”
　　“你是明然的亲姐姐，她不会为难你。”
　　……
　　不管无忧如何拒绝，萧瑜仍不死心，夜复一夜的来劝，不厌其烦的动之以理晓之以情，都让无忧有错觉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负心汉了。苦劝无果后，萧瑜改了策略，态度强硬的几次想要将其打晕了带走，甚至还尝试过霸王硬上弓，终因无忧反抗强烈失败。
　　这样持续多日的骚扰令无忧简直暴躁，直到后面被李逸然发现，萧瑜才收敛。

　　本以为耳根子终能清净些了，萧瑜竟然寻了明然前来。她这个统共也没见过几次的妹妹，摆出一副欲言又止，十分可怜她的神情。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关于百里安歌的传言一一告知于她，在李明然口中，这位百里家的三公子性格粗暴，爱逞凶斗狠，整日里四处游荡不务正业。
　　“姐姐毕竟是因为太子哥哥才蹉跎至今，太子哥哥很是不忍，怎能让姐姐嫁给此等人。”
　　“姐姐莫不如还是嫁给太子哥哥吧，只是赐婚的旨意已下，只能委屈姐姐先躲避几年。”
　　“太子哥哥人很好，会待姐姐好的。妹妹虽被指为太子妃，但也会尊敬姐姐的。”
　　……
　　无忧囧囧有神的听着李明然叨叨叨，她真心好奇萧瑜是怎么给这姑娘洗脑的。但显然，洗脑的再成功，女人在这种事上也不可能大度。在看到她摇头拒绝时，李明然虽面上可惜，但眼神里却分明是难掩的如释重负。

　　经过这些人的轮番轰炸，李飘然倒反而有些有些盼着早点出嫁了，管他是纨绔还是鲁夫呢，她好歹也有一身功夫，总不能就被人欺负了去，最重要的，远嫁西北，她就能远离京城这些糟心的人和事了啊。

　　在众人的或真心或假意中，无忧终究也没能等到成亲的那天。
　　意外来的很是突然，就像云清浅的死一样令人措手不及，只是这次付出生命的，换做了她。

　　在靖王府的一场宴会中，滴沥设法摆脱百里景云管制混了进来。她扮作斟酒的侍女，趁众人不备，将一根涂了剧毒的银针刺入了江鹤后心。
　　在毒发的一盏茶的时间里，滴沥混入侍女群退了出来。

　　但杀人容易，要想全身而退却不容易。
　　滴沥暴露的很轻易，因为萧瑜的侍卫认得她。在调查无忧的时候，她身边重要的两个人，云清浅与滴沥，自然也在调查之列。
　　同在一场宴会中的李飘然，自然不能眼见滴沥去死。
　　对飘然来说，当年她顶替萧瑜进了敌军大营，便等于还了父母的生恩，而李家因此封侯，还白得了一个太子妃位，这五年的养恩也算了了。
　　她并不欠他们的，于这世间，她可以说无牵无挂。
　　所以她插手插的毫不犹豫。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帮助滴沥逃离的过程中，会被萧瑜的侍卫射杀。
　　她其实是想趁乱跟着滴沥一起离开，去浪迹天涯的。没想到会直接把命丢在了靖王府。
　　死的真叫个憋屈。

　　现在想来，她当时距离滴沥尚远，那支箭看来确实是直接奔她来的，只是这会是萧瑜的意思吗？难不成被自己几次拒绝恼羞成怒了？

　　星辰想到这儿，却直觉事情或许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她虽然不忿萧瑜对自己的态度，却并不认为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其实萧瑜并未对自己造成实际性的伤害，星辰甚至觉得，他是真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有太多的掣肘和不可为。他对于飘然的那些安排，看着似乎轻薄了些，却也真的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想什么呢？”百里安歌瞅着在空碗里不断重复舀食动作的徒弟，有些哭笑不得，想着一会还是在检查下她的小脑袋吧。
　　“啊？”星辰的思绪被打断，才发现自己早把粥吃完了。
　　“还要吗？”百里安歌接过空碗，考虑着徒弟的肠胃现在能否再装一碗粥。
　　星辰摇摇头，她并不贪食。但看着此刻端着空碗，一副为难的样子，大概在想着是为徒儿好饿着她，还是应该再让她多吃一碗粥的师父，星辰的心颤抖了一下。

　　“师父，你回家来是要娶师娘的吗？”虽然知道你肯定娶不成并且至少还要再打个十年的光棍，星辰心里虽在吐槽，却也极在意他的回答。
　　百里安歌没想到会被徒弟问及这事儿，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隐瞒的。“为师无此打算。”
　　答案在意料之中，可星辰心里依旧很纠结，一方面想到后来京城里那些说师父是二世祖，活该光棍的评价，她有些心疼。另一方面，她又有种隐秘的小心思，觉得师父还是单着好，这样就没人跟她抢了。

　　星辰为自己明明都恢复了记忆，装着成年人的灵魂，可依旧如此依赖师父觉得有些羞愧，可随后又发觉，她对师父的喜欢，大概有点不一样。
　　因为她竟然会很遗憾，上辈子没能嫁给他。
　　而想到他将来会娶妻生子，心里又有些酸。

　　这，难道是动心了吗？

　　对师父动心这事，星辰在短暂的惊讶恍惚，外加自我反复确认之后，竟然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隐隐还有一丝窃喜。

　　但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萌发的呢？
　　是在她落入冰冷的河水，快被绝望吞没，师父如天神版降临时；是那些个惊恐无助的夜晚，这个高冷少年笨拙的抱着她一遍遍安慰时；还是出云峰上日复一日温暖陪伴，日久生情呢？
　　星辰虽不明白感动何时变作了心动，但这并不足以困扰她，因为爱上百里安歌这件事本身，是多么美好啊。
　　那是阳光的、温柔的、纯粹的，让人充满了生命力和希望的感情。这感情如绵绵春雨，润物细无声，滋润了她干渴皲裂的灵魂。

　　星辰想，若师父没有捡到她，在记忆恢复以后，她大概还是会哀伤会愤怒的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的接受那些全都已经过去，一切已经重新开始这个事实。

　　如此，她便再没办法如从前一样，像一个孩子般依赖他，今后，她只会眷恋着他，以一颗诚挚又热烈的心。

　　于繁花坊时，星辰耳濡目染，明白对男人要始终保留三分，哪怕你再喜欢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心全部交付。对萧瑜，星辰做到了，所以能及时抽身。但对师父，星辰本能的不愿这么做。
　　师父和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而且他们多有缘啊，上辈子没能做成夫妻，这辈子她来给他当徒弟了。
　　话说，她好像听艾翁讲门派历史的时候，听说过本门曾有过一对师徒夫妇。这既然有前辈们的先例在，她打师父的主意是不是也不那么惊世骇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