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一*孚

3、掉下去了

　　三.

　　“我也想去看看。”

　　如果顾君谦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绝对会一时兴起说出的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咽回去，并且会用强硬手段把苏念衫也留下来。

　　可惜他没有。

　　事实是他不光看不到未来，甚至连脚下的路都看不见——要不然也不会灰头土脸地站在这里，望着渐黑的夜空欲哭无泪。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之前，经验丰富的苏念衫带着未经人事的新人顾君谦一起出发，他们打着手电穿过了必经的一个林子，结果在快要走到终点时接到了教授的电话。

　　林教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抱歉，说自己沉浸在发掘中忘了时间，等整理好以后才发现天色已晚，于是赶紧带着学生们回去，焦急的行走过程中没有来得及接电话，等到了营地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

　　他告诉苏念衫他们都很好，让他们不用去找了，快点回来。

　　苏念衫点头应着，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回头招呼顾君谦一起回去。

　　电话还没挂，那边林教授的声音中难掩兴奋，告诉苏念衫他们这次可能算是找到了宝。

　　这次发现的大概是一个诸侯的陵墓，规格不大，陪葬品倒不少，都很有研究价值。就是看起来似乎被从古至今以来蜂拥而至的盗墓者拿走了不少，而且到现在为止周围还留有不少的盗洞……

　　“盗洞？”

　　苏念衫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林教授说：“对，在我们回来的那条路的旁边就有几个，不过前几天被我们的人把其中一个挖开了点，结果发现是挖错了地方，大概有三四米左右深，你们走的时候注意一点……诶，什么声音？”

　　可能是心有灵犀的凑巧，也可能是人的第六感分给自己关注事物的意识会比较多。苏念衫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句话，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他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立刻回头，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左边几步远的顾君谦一脚踏空，随着天边夕阳最后一丝余晖的消逝呈自由落体形式掉了进去，满脸的不可置信。

　　前人在机缘巧合之下挖错的一个并不通向墓室的洞，在经历过被考古队员玩笑似的扩充之后，成功地把一个成年男人吞了进去。

　　教授还在耳边担忧地重复：“小苏啊，你们千万要小心喔，那可是很危险的。”

　　苏念衫冷静地开口：“教授，我们可能需要救援。”

　　“啊？掉进去了？”

　　“……嗯”

　　“哎呦那怎么办，有没有受伤啊？”

　　“……我先去看看。”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苏念衫估计了一下时间，又说：“要不你们明天早上来吧，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是没有回去的话。”

　　林教授相信他的能力，应允下来。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君谦掉落的洞穴旁，低头仔细看了看，捡起他脱手的手电筒，问道：

　　“顾君谦，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的一连串问话都被吞噬在一片黑暗里，连回声都没有，无端地让人心慌。

　　他用手电向下照了照，看到了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顾君谦，又问了一声：“你还好吗？”

　　这次很快得到了答复，顾君谦的声音闷闷地从下方传来，伴着呼呼的风声，他说：

　　“不怎么好。”

　　他原本是跟在苏念衫身边，但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不好靠得太近，于是故意落下了几步，向左边走了走，谁知这一走就出了事。

　　在一脚踩空的当时他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用，他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受地心引力的不可抗因素而向下直直坠落，过程一秒不到，却好像足够能到达地球的另一边。

　　初生的月亮在他眼前碎成几块光斑，满天的星星此刻都盘旋在了身边。他跌坐在满是尘土的洞底，背包帮他缓冲了一部分重力，使其没有受伤，某个不可言喻的部位发出的疼痛信号让他从宇宙万象中清醒过来，随后才听到苏念衫的呼唤。

　　苏念衫的语气很急，比刚刚林教授他们踪迹不明的时候还要急，没有听到回音后立刻蹲了下来，小心地扒住洞口边缘，继续问，这使顾君谦疲惫的身心得了点儿安慰——至少还有人关心他。

　　他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他还有人可以陪着聊天解闷。

　　这个竖直的洞目测看不出来有多深，他站起来连一半都够不到，周围光秃秃的，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帮助下爬出去着实有点儿困难，何况他毫无准备地被摔了个坐墩儿，稍微动一下就隐隐作痛。

　　斟酌了一会儿爬上去的可能性，顾君谦放弃了挣扎，忍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到光亮，想起来回答苏念衫一句：“不好。”

　　他不想也不会撒谎安慰，更何况现在也是真的不好——向来喜洁的人全身上下沾满了灰尘，腿部在触到地面时擦出了几个伤痕，腰上刚刚又被撞了一下，现在大概已经凝成了一片淤青。

　　上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像是在苦恼：

　　“这周围没有绳子，我也没有带，你背包里有没有？”

　　“没有……”

　　顾君谦于是彻底死心——他来的时候就没有把掉进洞里这回事计入偶发性事件当中，理所当然没有想过拿一条可以把自己拉出去的救命绳。

　　苏念衫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你身上的伤重不重？很痛吗？”

　　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那人的身体状况，只能用言语来询问。

　　伤不重，但挺痛。

　　顾君谦借着从上面投下来的手电筒光，拉开裤子查看自己腿上的伤——一大片皮肤被刮伤，膝盖处有淤青，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发现似乎是扭伤了。

　　一只脚悬空，他扶着洞壁才堪堪站住，缓缓地说：

　　“伤应该不算重，但是……还挺疼的。”

　　苏念衫登时蹙起了眉头，他随身带的有急救箱，可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下面，准备得再怎么充分也终究鞭长莫及。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顾君谦把外套脱了下来，席地而坐，周围的泥土味道十分清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等身上的痛楚稍微缓解了一点，开口说：

　　“算了，你也别着急，我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差不多了。”

　　苏念衫却不同意：“你受伤了。”

　　“是啊，”他把背包里的水拿出来，用纸巾蘸了去擦伤口，“嘶”了一声，“可是，上不去，又没有药，只能先这样了。”

　　“我有药的，”苏念衫翻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了棉签酒精纱布还有消炎药，举着给他看，面无表情地说，“就是下不去。”

　　这还是等于没说。

　　顾君谦看了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又瞟了一眼自己背包里的纸巾和矿泉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提议：“要不你把那些东西扔下来？”

　　苏念衫思考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然后把东西放回去，又从包里拿出两条毛巾裹好，小心翼翼地扔了下去。

　　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焦急担心的表情，边扔边提醒顾君谦：“你小心一点，别被砸到了。”

　　“嗯。”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又问：“拿到了吗？”

　　“拿到了。”

　　包裹贴着洞壁滑了下来，顾君谦往旁边躲了一下，随后才去把它捡起来。

　　他用棉签蘸了酒精，把腿上刮伤的那几个伤口处理了一下，又涂了些消炎药水，纱布用来擦掉污迹。

　　大致处理过后，他把东西都放回去，身边又是一声响——苏念衫把手电也扔了下来，方便照明。

　　“好了。”他对一直趴在洞口探头望的苏念衫说。

　　苏念衫点了点头，身子挪回去一点：“那你先休息一下吧。”

　　“好。”

　　他把背包垫在身后，靠在洞壁上，仰头看上面的夜景。

　　苏念衫不时探头过来，问他还痛不痛，水还有没有，下面会不会很潮。

　　他一一做答：“比刚才好多了”，“水还够喝”，“这里还算可以。”

　　“那……那也小心一点。”

　　苏念衫似乎是松了口气，缩回去窸窸窣窣地不知弄了些什么，又扔下来一个小毯子，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也是一贯的清冷：

　　“要不你先用这个盖一下腿，不然可能会冷，对伤不好。”

　　“好，”顾君谦把毯子盖在腿上，抬头跟他道谢，还笑了一下，“谢谢。”

　　然后他看见苏念衫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摸了下自己的脸，轻咳了一声：

　　“不……不客气。”

　　他直觉有点不对劲，但又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放弃了直觉，随他去吧。

　　他躺在距离地面约有四米的洞底，仰望外面的风景，这里的夜空极其澄净，月华被一层轻纱掩盖，只余下点点细碎的星光。

　　四周静了半天，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其实……这里也还不错。”——如果他没有掉进来的话。

　　苏念衫听见了他的话，又探出头：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带你过来。”

　　这人的神色还是淡淡的，语气很平常，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迫切，像是在争功。

　　苏念衫问他：“可以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