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暮雪》江湖十年

8、听风雪犹倚梅花那树（4）

　　（一）
　　红梅树下，楚天行轻轻地依靠着红梅。
　　风吹起了他的长发，似轻柔抚慰。
　　梅花轻轻地飘落肩头，飘着淡雅的香。散落的白雪轻飘飘地落在他温柔的掌心，化作点点冰凉。
　　楚天行缓缓地抬起头向漫天风雪里那道模糊的身影望去，而这简单的抬眼相望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而眸中那最后的一丝希望却也似融化掌心的风中冰雪，留下的就只是刺骨的冰寒。
　　在楚天行心里，他以为南宫傲天做的这一切总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以为是这个江湖让一个人有了改变，以为是时间让一个人不再天真年少。
　　但楚天行此刻才知道，不是南宫傲天有了多大的改变，而是他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他。
　　红梅树林里，白雪翩然。众人感觉到楚天行不再有温暖的照耀，心中如释重负却又恍然一痛。
　　他们发现此刻的楚天行在他们眼中竟是那么的模糊，就好像他真的融入了这洁白世界，能看见的就只是那晶莹美丽。
　　南宫傲天望着身影模糊的楚天行，缓缓说道：“三年前，天山派全派被灭，为的就是向武威王证明我有着搅弄风云的能力。”
　　梅岭里，众人眼中浮现一丝惊异，似乎南宫傲天的话语在他们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浪花。而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事件的背后竟还会有武威王的身影。
　　东洛帝国，帝姓为洛，而武威王更是当今君主的亲弟弟。而以武威王如今的权势，在东洛帝国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红梅树下，楚天行心里的疑惑都有了答案，只是心中更多了一丝疼痛。他抬了抬手，最终却又被他缓缓放下。
　　对于众人的惊异，南宫傲天只是轻笑道：“我南宫傲天虽有大才，但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而我南宫世家也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武林世家。如果没有武威王的支持，堂堂冀州大将又怎会听我调令。”
　　南宫傲天接着说道：“‘血雨腥风’这个行动我谋划多年，但真正实施却是在半年前。”
　　“半年前，道盟密探传来消息，说是天魔宫正在谋划一个针对东洛帝国武林的行动。而整个道盟里就只有我最深得你信任，当时你我二人密谈后，为了不让他人发现，就决定我进入北辰帝国探听消息，而你就留守道盟。”南宫傲天轻声说道，“江湖武林，你楚天行出现在哪里，那整个江湖的视线就会汇聚在哪里。而我就利用这点，开始了我的计划。”
　　“进入北辰帝国，我就和天魔宫五衣长老谋划了这次行动。回来后，我就如实对你说天魔宫确有一个名为‘血雨腥风’的行动，而且还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你。”南宫傲天望着楚天行，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笑意，“如果换作旁人，想必你会心中生疑，因为这样的一个行动计划一定是极严密的。但我却是唯一一个既有实力获得这消息又让你深信不疑的人，而且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既然是真实的那就无虚假可言。”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为了阻止天魔宫的行动，我们就需要召集道盟强者。而这也就让我把‘血雨腥风’这个行动真正的目的告诉了断心、莫问和罗天刚，而他们也不得不在自己的生命和你之间做出选择。而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都会做出聪明的选择。”南宫傲天望了断心、莫问和罗天刚一眼后，轻轻一笑，“而这样的选择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生命、荣华富贵和你之间该怎样选择。”
　　南宫傲天皱了皱眉，似乎这美丽的雪花在他眼中就是那么的讨厌，“至于今日的行动，却也简单，每一步都在自己的料想当中。天魔宫五衣长老和断心、莫问、罗天刚的联合攻击，不仅会让你心生疑虑，而我的受伤更会让你判断错误。”
　　“昔日你对鬼医有恩，而他给了你三颗回天丹作为报恩。三颗回天丹，一颗你给了我，但我曾经因为重伤早已把它服用。另一颗你给了纳兰雪仙，最后一颗在你自己身上。而我被蓝衣长老所伤，这不仅骗得了你身上的那颗回天丹，更让我有机会给你这最致命的一击。”
　　南宫傲天看着无比虚弱的楚天行，眼里流露着嘲笑，“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如果要说有什么出乎意料，那就是你的强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但这一切还是都结束了。江湖中，你是武林神话。但有的时候武功的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
　　梅岭中，寒风呼啸，似乎它也在嘲笑着这个冷漠世间。
　　（二）
　　白雪飘飘，但一片小小的雪花却不知怎么透过了南宫傲天那无形的气场，飘落在他的脸庞。南宫傲天的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厌恶，在他心里他讨厌着这样冰凉的感觉，而这也让他
　　对眼前的漫天雪花感到厌恨。
　　但当南宫傲天看见风雪里那道凄凉的身影时，他的心里总会感到高兴甚至是无法言说的兴奋。刺穿楚天行胸口的这一剑就是南宫傲天隐藏了十年的成果，当他看见自己离成功越来越近而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在一步步实现时，哪怕他早已沉静的心海也泛起了涟漪。
　　南宫傲天的脸庞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但他就只是微微地笑着。此时此刻，南宫傲天的心里早已想狂笑，但他却紧紧地握着拳头。哪怕胜利就在手心里，但他仍在告诫着自己必须要有一颗清醒的头脑，决不允许自己在这紧要的关头犯一丝的错误。
　　十年的时间，南宫傲天早已学会了忍耐。哪怕此刻的风雪是多么的令人厌恶，但他总会忍耐着。
　　红梅树林里，众人看见了楚天行的英雄末路，却也看见了南宫傲天那笑容里隐藏着的邪恶。
　　在世人眼中，楚天行就像创世之神带着祝福降临世间。而他光芒的照耀似阳光般温暖，带着光明和希望。
　　但此刻，南宫傲天更像是毁灭之神，带着的就只是苦难和灾厄。他的眼神里有着的就只是权利、声名和财富，而他笑容里有着的却是杀戮和鲜血。
　　寒风吹过，众人感到刺骨的冰寒钻入了心窝，身体禁不住地轻轻一颤。但不知真是因为这冬季的凄寒，还是因为他们看见了如黑夜般的暗。
　　五衣长老想说一些什么，但话语到了嘴边却变作了低沉的叹息。
　　白衣长老望着飘雪的天空，但天空并没有洁白的云彩。
　　蓝衣长老眼神空洞，似乎他是在时间的角落里细细地擦洗那些不曾在意的伤口。
　　绿衣长老一只手捧着飘落的雪花，却是想看看雪花里是否也有着柔情。
　　黄衣长老低着头鼓着大眼睛，却弄不明白人为什么会这么复杂，为什么就不能像大地一样简单直接？
　　红衣长老看着那飘落一地的红梅，干枯的眼角也变得湿润，却是因为他知道那飘落一地的花瓣是它凋零的心。
　　红梅树林里，断心、莫问和罗天刚也没有了最初的豪言壮语，甚至连一句嘲讽的话语也没有。
　　断心只是握着刀，但狂刀却没有一丝狂傲。
　　莫问拿着剑，但冷剑却没有彻骨的冰寒。
　　罗天刚努力地握紧双拳，却发现拳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力量。
　　飞虎将军杨战和他率领的三千铁骑就只是在风雪里静默无言。
　　或许，此刻这凄厉的寒风都要比话语好听。
　　天空，白雪飘飘。你总可以看见那白色里的晶莹和闪烁。
　　红梅树下，楚天行的脸庞也白如雪花，只是这耀眼的白色里却透着深深的无力。握剑的左手缓缓垂下，似乎这一刻楚天行已没有一丝气力去握紧刺穿胸口的这一剑，就只能任它在风中颤抖。
　　但他依旧睁大着双眼遥望着这片飘雪的天空，就好像这片天空和这洁白的雪花在他心里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他眸中的亮光依旧灿若明星。
　　红梅树林里，众人看着身影模糊的楚天行，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看清过他。众人知道他忧国忧民，知道他总多柔情，也知道此刻的他好像还在坚持着什么。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江湖，在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坚持？
　　难道是那即将消逝的生命？
　　（三）
　　寒风呼啸，楚天行微微颤抖着，而南宫傲天挂在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就好像只要楚天行越悲惨，南宫傲天的心里就越高兴。
　　“今日这让你必死之局，虽是我一手布置，但之所以能成功，绝大部分的原因却是因为你自己。”
　　南宫傲天向楚天行走进了几步，“江湖中有那山河锦绣楼为天下武者排名，而你楚天行名列山河榜第一名，是当世公认的武林神话。因为你武功超绝，那些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的人知道这天下第一就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又因为你一派正气，东洛帝国的武林中，这么些年并无大的江湖纷争。”
　　“你希望江湖平静，但你可知道江湖武者渴望的就是刀光剑影，而他们想要的声名和财富也只能通过手中的兵器去拼杀。江湖中，有多少门派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它们也要通过江湖厮杀去谋取利益。这个江湖就应充满杀戮，而你做的一切却只会让更多的人在心中恨着你。”
　　“你希望国泰民安，但你可知道这个国家的君主却渴望一统天下，渴望千秋伟业。而这个国家的臣民内心里都隐藏着一颗躁动的心。而你做的一切，却违背了君主的意愿。”
　　“今日这必死之局，可以说是你自己一手布下的。”
　　南宫傲天的话语伴着雪花轻轻地飘落在众人的心里。哪怕众人心中对楚天行有着一份敬仰，但他们却也不得不赞同南宫傲天的话语。
　　于这个天下，于这个江湖，哪怕楚天行似阳光般温暖，但他在世人的眼中却也只不过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罢了。
　　被世人欣赏，又被世人遗忘。被世人赞叹，却又被世人怀恨。
　　或许这个璀璨俗世就是这么的奇怪。美丽是一个人的惊异，而恶才是一个人的理所应当。
　　南宫傲天指着梅岭中的众人，讥笑地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你要守护的江湖，你要保护的天下。五衣长老因为仇恨要杀你，断心、莫问、罗天刚因为利益要杀你，而飞虎将军杨战率领三千铁骑却是因为军令而不得不杀你。”
　　“这个江湖容不下你，这个天下也不需要你。而这一切就是你一直在坚持守护的。”
　　红梅树下，楚天行已没有一丝气力说出自己心中的话语。他唯一做着的就只是微微抬着头，仰望着这片洁白的天空。
　　而他又开始莫名的延续着错觉。
　　美丽祥城紧邻着梅岭，而楚天行就居住在四季并不分明的祥城里。每当天空飘雪的时候，他总会遥望天空，而他总认为洁白的天空绽放着四季的美丽，而如玉洁白的天空下总会飘着花儿甜蜜、清香、忧伤的气味。
　　但楚天行并不知道自己的忧伤源自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眸为何灿若明星。
　　当风从远方吹来，吹过他柔软的长发，他会微微抬起头长久地凝视这片天空。
　　但此时此刻，楚天行并没有看见四季的美丽。
　　风依旧在吹，雪依旧在飘。
　　能看见的就只是风雪犹倚着梅花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