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长》云妜

1、第一章 明明如日

　　春光如织，陌上花开。正是繁花似锦的四月天，山涧里，集市上，都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游人。三五成群，踏歌而行。广袤的天空上，太阳张扬着耀白的光芒，孤寂地俯瞰着世间的一切，静默的如同千百万年来的每一个青天白昼。
　　只是，今天的太阳同往常不太一样。炽烈的火球中央，突然出现一条黑带，仿佛被巨大的黑色马车碾过，隐隐透着不详。
　　云湮本来双手挽着秦棋画，这刺眼的火光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挡住了眼睛。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飞速地抬起头，从指缝里偷望了一眼。这一望不要紧，她吓得脸色惨白，口不择言地说出“双日……”。
　　秦棋画慌忙捂住她的口，训斥道：“双日不详，你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小心传到王城，砍了你的脑袋！”
　　秦棋画跟云湮同岁，但行为处事却超出年龄的稳重，对于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总是以长自居。但云湮并不在意，毕竟棋画曾有过那样的身世和经历！
　　这时，其他的路人已经捂眼哀嚎，四下逃散了，他们可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云湮继续往前走去，四月初六是祈日节，每年只有一次，她还要给病重的爷爷祈福呢！山里很多药草都长起来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两棵灵药。
　　秦棋画立刻松开她的手，自己跟随那些路人跑开了。心里却还不住地嗤笑，真是没见识的乡下人！这愚昧的花锦城，她迟早会想办法离开！还有，云湮啊，这么热的天，你能不能不要总蒙着个面巾？
　　云湮从树林里摘下一片芭蕉叶，遮在了头顶。
　　沿着高入云顶的山道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了祈日寺庙。不时仍有往下逃窜的路人擦肩而过，好心的还会劝她赶紧下去吧！山顶实在是太热了！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脸闷的通红。
　　黄昏时分，终于到了山顶，突然一幅奇异的景象闯入她的眼帘。
　　只见寺庙前的草丛中，一团绚丽的光芒不断地变幻着色彩。一个奇怪的物体笼罩在其中，看不清是什么，只看到它不断地扭曲着，抽/搐着，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光芒所及的地方，草木全部化为灰烬。而那光芒中，隐约有蓝白色的液体淌下。
　　云湮鼓起勇气，往那光芒走去。就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大片乌云聚拢，吞噬了烈日。雷电怒鸣，撕扯着黑云。本来晴好的天空突然大雨倾盆，整个天地都沦陷在这浓墨般的雨幕中，可怕的如同一场真实的梦魇。
　　这场梦魇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眼里虽有浓烈的黑，耳畔也不断传来路人的尖叫，但云湮却感到，天地似乎已在这一炷香里寂灭。
　　乌云渐渐散去，天空再次恢复了它的清湛。已是黄昏，太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耀。
　　雨势虽然越来越小，但却依然散漫地斜飘进她的眼眸。
　　就在这如烟的雨帘里，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匍匐在地上，周身是已成灰烬的荒凉。他抬起脸望着她，惨白的面庞看不出一丝血色。他翕动着如雪的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却只听到模糊的呻吟。
　　他似乎是受了重伤，想向她求助，可是看着她才十二岁的青稚脸庞，大概是觉得不靠谱，他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好不容易仿照那些路人弄出这么个模样，还弄了这么个符合年代的造型，不过看起来并没什么用啊！依然是没人理他啊！
　　虽然云湮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叹息，不过看着他苦笑的表情，她能够猜出。当然，她也并不确定他那努力抽/搐的嘴角是不是在苦笑。
　　然而，那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一个肯驻足。在这圣洁威严的寺庙前，他们只为了前来祈祷。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往功德箱里添上他们力所能及的香油钱。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停下来，多看他哪怕一眼？
　　她往寺庙拜了一拜，祈求爷爷能够早点好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扶起地上的男人，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她将芭蕉叶举到他的头顶，给他挡住霏霏细雨，他却推开她的小手，往天边望去。
　　多么温暖的阳光啊！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它，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过它。原来，它是这么的令人欢喜！
　　“叔叔，你是外乡来的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听到她问，却不知如何回答。
　　“叔叔的家乡很远吗？不然我可以叫人把你送回去。”
　　是啊，很远很远，远的要命的家乡，如何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呢？
　　“叔叔，我带你去花锦城。”
　　不要叫我叔叔啊喂！我有名字的好不好！
　　他终于回过脸，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嘴唇开合，却发出一个怪异的声音。
　　她疑惑地看着他，更加确定了他是远乡人的想法。
　　算了，反正她也听不懂。不过，总得有个称呼吧！他可不想每天都被冠以叔叔这个怪怪的称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搜索着他想要的一切。
　　原来，他们是这么命名那令人欢喜的物体的！
　　于是，他再次开口道：“日。”
　　云湮俏脸绯红，他怎么能说这个字呢！小时候并不知道，可后来听到那些光着膀子的大汉动不动就冒出这个字，再加上棋画满脸的鄙夷，她就明白了，这个字不应该被拿来做口头语。况且他是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能如此有辱斯文呢！
　　天知道，他只是有感而发，随便给自己找个易上口的名字啊喂！他可不知道，这些家伙的语言居然这么博大精深！
　　“叔叔，请不要说脏话！”
　　他在她的脑海里搜索好半天，才终于理解什么是脏话。
　　鱼唇的人类，你们这么荡漾，太阳知道么？
　　看着温煦的阳光散落在她的眉眼，在她眸中跃动着别样的光彩，他深吸一口气，生涩地开口：“明亮温暖的太阳。”
　　哪有这么奇怪的名字！也许叔叔是失忆了吧！不管怎样，也不能放弃治疗啊！
　　就在云湮挤出吃奶的力气准备将他带下去的时候，突然见他抬头望日，悠悠地来了一句：“明日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云湮一个哆嗦，差点没把他摔下去。
　　叔叔，你对这个字究竟有多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