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闲闲春日,暖暖午后,满院子杏树日渐繁茂的叶子里,杏子长的有手指肚那么大了。
又谦捧了本棋谱,斜倚在窗下凉塌上,昏昏欲睡。
转头看见美英正收拾着早间换下的衣服,兴致忽然上来,撇了书就闹着美英陪他去游山。
嘴里还不停念叨,这两日被你们押在床上躺着,骨头全都松掉了。
与世隔绝的山林深处,是一片昂然生机。
常年堆积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参天古木的叶缝里,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滋生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野花。
沿着潺潺流水走到山顶,在渐渐倾斜的日光里,俯瞰整个州城。
又谦指点着远远的屋舍,告诉美英那最大的院子就是刺使府。
门前那条街上有家药铺叫百草堂,他家最有名的不是药材,而是佐药的蜜饯最好吃。
还有刺使府后门的巷子里有家很小的烧饼铺子,他家烤的烧饼酥脆可口……
一只小巧木碗盛了水递在眼前,抬眼看去,是美英纤尘不染的脸。
这溪里的水自石缝而出,被花草覆盖,山中走兽都不曾沾染,比寺里井水还要干净,公子可以放心饮用。
又谦讷讷地接过就口,舒爽地叹了口气。
清凉甘甜,堪比好茶,不仅解了口中干渴,又去了心中浮躁。这水既是如此隐秘,美英又是如何得知呢?
美英飘然于岩石之上,远望山下那北去的官道,幽幽语声在山风里飘忽。
那年,新皇降旨允许亲王回国。
一家人欣喜若狂,多年乡思得解,只恨不得就要连夜上路。
行程虽是劳累但也欢喜,不料进了沧州一代却遭了瘟疫。
前方的道路已经封锁,亲王一行和许多商旅都被困在驿站里,寸步难行。
很多人都染了瘟疫,忽冷忽热地昏睡,美英也不例外。
一路上奔波本已十分辛苦,染了瘟疫之后日夜昏沉,水米不进,直到后来只能看着死亡一步步接近。
美英记得那个早晨太阳很好,把屋子照地很亮。
她听见屋外有小鸟在叫,便起身走近窗子想看个清楚,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全没有多日缠绵病榻的沉重。
奶娘推门进来,美英想告诉她自己痊愈了,却听奶娘忽然尖叫一声,趴在床头号哭起来。
有人跟在后边进来,有人在哭,父亲也来了。
美英想擦去父亲皱纹里的泪水,却只能看着它们穿过自己的手指流下去。
父亲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就在眼前。
他眼里只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人,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此时正冰冷地躺在那里的,他唯一的女儿。
美英知道自己死了,不能再陪着父亲,一起回到他们的家乡了,她很想哭,却发现自己没有一滴眼泪。
棺木被抬上山的时候,美英正在房里看着父亲哭泣,忽然身子被什么吸住,便不由自主跟着走。
青龙寺那间偏僻的小房子里,听着父亲说着一定会来接她回国,让她安心在这里等。
美英很难过,她好希望跟着父亲回国去,但她走不出这座山,她只能站在山脚下,看着父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完全听不见她的哭泣……
荒山古寺的黑夜,遥遥无期的等待,她的寂寞和恐惧,那些在山中游走的日子……她那样轻松的讲述,让又谦觉得格外心酸。
美英,以后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再害怕寂寞了。
公子此情,美英感激不尽。只是,公子以后是要入仕为官娶妻生子的,怎么可以在这里荒废了大好人生。
美英说着已经走下山去,留下又谦仍然站在那里,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