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把你宠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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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坐立不安，尴尬地看着秦女史和母亲一唱一和，早知道往常母亲来检查她的女工时，就不拿巧喜的绣品撑门面了。现在还拿到外人面前来讲，纵然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娘，秦女史，你们再说下去真是要羞死我了，女工本是女子应习之事，我哪敢担承女史大人的一番夸奖，实在是有愧。”
秦女史展颜，把披帛递还了回来，道：“您是皇后娘娘看中的人，是顶好顶好的，又怎么会担不起呢。裴五姑娘贤良淑德，多少京中女子，都只能望其项背哟。”
裴大夫人接着说：“您谬赞了，能入皇后娘娘的眼，才是我们裴家和婧婧的福气。婧婧，叫你来，正是要天大的喜讯要告诉你。”
对于不详的预感，裴善婧一向都猜测得挺准的，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您……说……”
“我一想起来皇后娘娘的恩德，就感叹我们裴家真是有着天大的福分！”
秦女史也笑着颔首。
裴大夫人喜道：“今早我去天台宫觐见，皇后娘娘说，早前已经拿了你的庚帖去和皇孙殿下合过了，正正相配。也已经禀报过皇上，又知会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已经着手让仪制司去准备你们的婚事了。”
果然……果然！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怕什么来什么！
秦女史还说：“这可是嫡皇孙的婚礼，与别的王子公子又不同，要更隆重更气派。再者说，成婚后，皇孙殿下受郡王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太子殿下这阵子亦为这事忙活着呢，到时候，五姑娘您就是郡王妃了。放眼天下，年纪轻轻就受封郡王的，可只有界首王和拉浪王了。”
裴大夫人和秦女史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她说这是门亲上加亲的喜事，她算是裴妃的远房侄女，也就是皇孙殿下的表妹，肯定能对她爱护有加。
又说，按例说前两个郡王都没有就藩，等分府出去，还在京城，又不用伺候婆婆，也没一大堆叔伯姑婶一大家子人口，是真正当家的主子。可以说除了公主，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年轻的尊贵身份了，毕竟，二品的郡王妃，京里可不只有两个？
裴善婧听着他们喜滋滋地讨论着，比如前两位郡王的婚礼盛况，有多门当户对多琴瑟和谐，比如婚礼的每一处细则，裴大夫人表示，虽然由仪制司主事，可他们裴府也半点不能含糊，该布置的该协力相助的，一样也不会少。
她如坠冰窟，她一直热了这么久，终于感到寒气入侵，身上出的汗，莫名其妙地让她的身子一阵阵发冷。她想起了午睡时的梦，梦里那个书生在雪地里跌跤，反复几次，算是那位角儿的拿手好戏。
其实那也不算梦，梦里的情节，是一次她看的几出散戏。
戏里书生家道中落，从洛阳到襄阳，找他的姑母资助他一二，可是姑母嫌他一身穷气，坏了她的面子，不但不施以援手，反而嘲笑他这辈子都当不成官。最后，是他的表姐把价值连城的珍珠塔装成干点心的包裹，交给了书生。书生离开了襄阳，然后，在雪地里孑然一身。
裴善婧觉得自己就是那座珍珠塔，雪地里，天寒地冻，她睡在点心盒里，明珠蒙尘。
后来无非是书生高中状元，奚落了老不修的姑母，以珍珠塔为媒，表姐表弟喜结连理。
其实她本不愿再回想起后面的内容，奈何她对全本戏太熟了，熟到在没人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能够脱口而出唱上几句。
唉……为什么偏偏就是表亲成婚！
她无力地应付着母亲和秦女史的问话，过了半晌，稀里糊涂地跟着母亲送走了秦女史。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回过神来，自己乱猜是一回事，尘埃落定又是一回事，她往常的那些嚣张气焰，渐渐在这个下午，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察觉面前的人向她靠近，然后搂住了她。
是她母亲，裴大夫人。
裴大夫人拍拍她的小脸蛋，哄道：“我是你娘，不要瞒着我，说说，怎么就不高兴了？”
她不答，她知道，她的心思，母亲总会猜出来的。
“婧婧，娘不是逗你玩儿，皇孙殿下可谓是最好的夫婿人选了，既年轻又尊贵，哪是那些世家子弟比得上的。你嫁过去呀，在东宫也呆不长，忍忍就过了，不必受一辈子气，这难道不好？”
裴善婧抬起头，问：“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
裴大夫人思量着，哪个少女不怀春，又不是找了个歪瓜裂枣，她女儿到底哪里不满意？她把几个可能性都在肚子里筛了一遍，还是没想到原因，这次她真的猜不出来。
“哪有做娘的拿终身大事骗亲女儿的？你看看你四姐，许的是佥都御史的孙子，你五姐的夫家虽然不显，可将来承袭是伯爵的位子，何况他叔叔还是光禄大夫。咱们裴家的女儿，比上那些落魄世家女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千……都御史？光禄大夫？他们，很厉害？”裴善婧不在乎，她出身裴家，自然有一大堆贵女上赶着巴结她，她从未在意过贵女们的身家，全凭喜好交往，她只知道，那些人的父亲祖父是一品二品官，至于具体做什么的，京城大大小小京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要能记住，早就去吏部混饭吃了。
裴大夫人不喜欢女儿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嗔道：“我的婧婧哟，都怪娘，不该把你宠坏了，四丫头五丫头可比你上道。娘的意思是，裴家女有裴家女的尊荣，你前面那几个姐姐嫁得不差，你身为嫡女，自然得嫁得更好才是！”
是这样吗？她想起来了，怪不得她四姐五姐定婚的事一传出去，立刻就有好几个熟识的姑娘约她游园，嘴上说着恭喜恭喜，可话里话外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酸气，她还只当他们恨嫁了，还打趣人家来。原来，竟是嫉妒了？
嗨，这叫什么事儿。
“娘跟你说实话，这婚事定了便是天打雷劈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你就该高高兴兴做你的新娘子。所以你要告诉娘，你犹豫什么？”
裴善婧嘴唇张了又合，把披帛卷了厚厚的一堆，小声道：“我怕死。”
裴大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她再说一遍。
“我怕死！”
她猛然大吼，吓了裴大夫人一跳，确定自己耳朵没问题，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怕死？”说着呸了两声，怪道：“是人都怕死，可是这跟你嫁人有什么关系？你再厉害，能越得过天理伦常去？”
“不是的。”裴善婧想哭，她一想到裴妃，想到曾经在宫里见过的好几个妃嫔，还有府里的方姨娘，都是难产而亡的。方姨娘留下的二姐从小就病歪歪的，二姐出嫁没多久，有了身孕，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人半夜暴毙的消息传来。
方姨娘死时她还小，长得是圆是扁她早就记不清了，只有看着二姐渐渐变化的容貌，才能窥探其中三两分。
可是二姐不同，她不过比二姐小四岁而已。她记得清清楚楚，临嫁前，她窝在二姐的被窝里，床边罩着一支蜡烛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就这样，她也能清楚地看到二姐的眼睛闪闪发亮，睫毛一扎一扎的，对未来充满了渴望。
二姐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句一句描绘自己的未来，比如说那个夫君不是京城人士，京话却说得特别顺溜，有一点小帅——当然没有名角儿得胜帅——但那不一样，那个人是将来要一起走一辈子的，所以越看越欢喜。
二姐还说，要生两儿两女，兄弟姐妹都齐了，相夫教子，日子不要过得太舒坦。
那时候裴善婧听二姐说的那些小愿望，觉得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期盼，毕竟夫妻和顺、生儿育女，似乎都是应当的，应当之事，又为何要向往？那晚没到下半夜，她就受不了二姐的唠叨，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后来，二姐去世后，裴善婧曾经半夜偷偷溜出来，跑到二姐的屋子里，窝在他们那时细细耳语的被子里，整个人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那天晚上，下起了当年的初雪，其实这一场小雪太过稀松平常，她从未当过一回。所以她没把自己裹成一头熊，穿着中衣，从二姐屋里的柜子里，翻出一条薄薄的夏被，她接着雪夜的光，勉强辨认出，那正是二姐出嫁前盖的那张。
于是她瑟缩在床上，抱着另一个枕头，脸贴在上面，眼泪流了一串又一串，开始只是呜咽，接着就是嚎啕大哭。她心疼，难受，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有巡夜的嬷嬷走过，远远听到了哭嚎之声，还以为是三姑娘的魂儿回来了，吓得大喊有鬼有鬼。最后引得裴大老爷和裴大夫人都来了，她母亲让一个嬷嬷将她背了回去。她卧在嬷嬷的背上，听到裴大老爷斥责母亲的声音，以及她那三个丫鬟被打板子的梆梆声。
从那以后，没人再提起府里还有过二姑娘，就这样，方姨娘和二姑娘，除了裴善婧之外，再没有人会记起。尽管本来，她也不曾记住方姨娘。
她越想越怕，眼泪泡都浮到眼眶上了，可到底忍住了，母亲肯定会嘲笑她，她更要鼓起勇气。人什么都可以怕，就是不能不怕死。
“娘，您还记得二姐是怎么死的？”
裴大夫人神情闪烁，不太乐意女儿提起，说：“你提这个干嘛？人死如灯灭，一切得向前看。难道，她对你说过什么不成？”
“没，没有，您知道的，二姐最疼爱我。”
“唉，你二姐是个少福的，”裴大夫人说，“她小小年纪没了娘，我将她养在身边十几年，哪里会舍得？我的乖儿，只要念及白发人送黑发人，娘的心肝儿都是疼的，从此是万万再不敢想起了。方姨娘早死，二丫头也是，连个孩子都不曾留下……。”
裴大夫人灵台一闪，手轻轻抚过裴善婧的头发，摆正了一支凤点头，道：“儿啊，娘明白了，娘总算明白了，你是怕像你二姐一样，为了生孩子，把小命都弄丢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把你宠坏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