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第二部）》白嘉鱼

2、时空错乱

　　嗯?我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使劲地揉揉眼睛。这这这……本来以为看到的应该是衣袂飘飘的大秦人，但是眼前的长袍马褂和男人脑袋后面常常的辫子却分明告诉我这是被无数影视剧演烂了的清朝。是清朝就算了，关键问题是为什么他们都像巨人一样，而地面瞅着离我那么近……啊！我使劲咬着嘴唇才抑制住尖叫的冲动。我的手怎么变得那么小，上面还有肉肉的小漩涡，身上的连衣裙也变成了小小的绸缎古装。难道，不是别人变大了，而是我变小了？！急忙找了一个偏僻的小角落，打开老妈挂在我脖子上的通话器。“老妈，怎么回事，我是要去秦朝，你把我弄哪儿了？还有，我怎么变小了？”我连珠炮似的问。
　　“嗯……那个，秦朝和清朝发音差不多嘛……”老妈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模糊。
　　“什么差不多，差了将近两千年呢！我不管，你赶紧把我弄回去。”我气冲冲地说。
　　“嘉鱼，我是爸爸，你冷静点。”听到老爸低沉平稳的声音，我渐渐冷静下来，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老爸也一定能解决的。
　　“嘉鱼，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时空机出了故障，你现在处于大清顺治十六年的北京城，并且恢复了五岁时的样子，放心，你在古代过一年，现代才过一天，最多一个月，爸爸一定接你回来……”
　　“喂，爸！”我着急地喊，而回答我的只是几百年后的寂静。我无语地望着毫无杂质的蓝天，古代一年，现代一天，听起来不错，至少不会像张果老一样在天上住了几天以后骑着毛驴回来发现人间已过几百年，但是如果老爸修复机器要用一个月，这就意味着我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清朝过三十来年……虽然我在现代已经完全有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但是在古代，又是这么一个五岁的身板，不知道清朝有没有不许雇佣童工的法律法规，我是应该把自己卖到大户人家还是妓院当丫鬟?一边走在路人的长腿间，一边仔细地盘算着这么走出我在大清的第一步。
　　突然，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地抓住我，我一惊，转过脸，看到一个梳着把子头，身穿藕色褂子，看似很粗犷的中年妇人喘着气说：“哎呦，小祖宗，总算找到你了。”说着一把将我抱起来，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任她抱着我在人群中快步穿梭。毕竟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吃饭问题，而且，和人平视的感觉，真的很爽。
　　从中年妇人的肩膀上伸出小脑袋，我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对清朝的历史一向没什么兴趣，因为要了解清朝，无法避免地要了解中国最耻辱的沦丧。但是现在看来，至少清朝前期还是比较繁荣安定的，路边的各种小店小摊鳞次栉比，各色行人、软轿、马车川流不息。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中年妇女走进一座看上去挺气派的府邸。厅前已齐刷刷地站了一排人，我还没看清楚，已经被从一个怀抱送进了另一个怀抱，一阵清淡沁人的香味立刻飘来，我抬起头看向抱着我的人，不过二十出头，如墨长发盘起，眉目婉约清秀，虽穿着满族旗装，但活脱脱就是一个从画上走出的江南美女，虽面有愠色，依然优雅不觉粗鲁。中年妇女冲她福下身，神色恭谨地说：“夫人，小姐找回来了。”呃？小姐？是说我吗？没等我想明白，中年妇人口中的“夫人”瞪着我训道：“你这个鬼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柔柔的语音里加进了几分严厉。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得抖了一下，眨着眼睛不知所措。
　　“哈哈，找回来就好，小月你就不要再吓蓉儿了。”随着清越的男声传来，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摸上我的脸。我循声望去，一个身材挺拔、长相英俊儒雅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眼中的温柔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夫人”的一双妙目终于从我脸上移开，横了他一眼道：“还敢说，你的宝贝女儿就是这么被宠坏的，才五岁就敢离家出走，长大了还了得？”嘴上虽这样说，但她眼中所浮现的温柔竟和那男子的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男子不以为意地笑笑，拍拍“夫人”的手，又凑过来在我脸上啃了一口，笑着叮嘱了一句“蓉儿，要听额娘的话，知道吗？”这才招呼着把我们送出去坐上早已停在府门前的软轿。
　　晕晕乎乎地坐在轿子里，我按着小脑袋整理着思绪，刚才发生的一幕也太诡异了，貌似那家的小姐叫什么“蓉儿”的小小年纪离家出走，而他们都把我当成了“蓉儿”，那个男子是“蓉儿”的爹，而现在坐在我身边的美女是“蓉儿”的额娘。但是，他们真正的女儿“蓉儿”现在在哪里，而我们的容貌这么会如此相似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一只纤纤玉手举着飘着淡香的丝帕伸过来轻轻擦拭我的脸，我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我的“额娘”。“还记得额娘教你的呆会儿见了老祖宗怎么说吗？”我老实地摇摇头，我这么知道她这么教女儿的。不出所料地招来一记白眼：“额娘再说一遍，这次一定要记牢。你叫乌雅.叶蓉,阿玛是当朝兵部侍郎乌雅.靖元。一会儿见了老祖宗问什么你就乖乖答什么，一定要恭敬乖巧，记下了吗？”我顺从地点点头，心里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示对我新名字的极度不满，叶蓉，还椰蓉呢。
　　软轿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额娘牵起我的手走下轿子。轿子停在一座僻静古朴的宅院门口，而我们轿子前面也停了一个绿顶小轿，似乎一只走在我们前面似的。额娘拉着我快步走到小轿前，打起帘子，轻声叫道：“老祖宗，就是这儿，咱们到了。”一只带着指套的莹白如玉的手伸出来搭在额娘腕上，紧接着里面走出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虽穿着平常，且面容略显憔悴，但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威严令人不敢直视。我走上前去，半蹲着福下身，照着额娘教的说：“臣女乌雅.叶蓉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心里默默地对一众清宫戏的导演表达了深切敬意，如果没有他们以扫盲的气势普及清宫礼仪，这礼我还真不知这么行呢。老祖宗——其实她一点都不老——伸手将我扶起来，细细打量一番，对额娘笑道：“这丫头长得像你，却比你小时候懂事，这点倒像靖元了。”额娘亦笑道：“老祖宗说的是。三阿哥就在里面，咱们进去吧。”老祖宗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一丝难掩的愁绪重新浮上眉眼。
　　走进里面才发现这处宽敞的院落竟如此冷清，一路走到里面都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走近正房时才有一个看似和老祖宗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带着几个侍女急匆匆地迎出来。老祖宗挥挥手阻止她们行礼，直直地走进屋内。正房坐北朝南，这个时辰最是应该日光充足的，这间屋子里却是一片昏暗，所有的窗户都用厚厚的帷幔遮了起来，除了日常用品，只有一张被黄色帐子围起来的大床，从外面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老祖宗坐在帐子外，忧心忡忡地问刚才迎出来的那个女人：“苏茉儿，玄烨的病可有好转？”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像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就再是个历史盲，也知道里面躺的是谁了。爱新觉罗.玄烨。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之一，他的丰功伟绩被千古传诵。而能被尊称为老祖宗的，就只有大清朝第一位传奇女子，顺治的亲娘，孝庄太后。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历史人物居然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几声轻咳从帐子里传出来，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苏茉儿却更麻利地走进去，半扶起玄烨，轻拍着他的后背。“孙儿的病已好多了，让皇祖母操心了，是孙儿的不是。”明显稚嫩的童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老练。只是毕竟深染恶疾，短短几句话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其中夹杂着他重重的喘息声。孝庄太后用帕子抹抹眼角，强笑道：“玄烨连老虎都不怕，还怕小小的天花吗？安生养病，皇祖母还惦记着你的虎皮围脖呢。”玄烨再无力气说话，只能点点头，复又躺下身去。
　　孝庄太后细细交代了苏茉儿她们一番，又仔细检查了玄烨的一用器物，便起身了。像她这样尊贵的人，想来也不能离宫太久，连探望身患重病的孙子也要找额娘来做幌子。额娘扶着太后走出去，用眼神示意我跟上来，我又看了看帐子里的玄烨，这可是康熙大帝啊，多看一眼是一眼。才转身，忽感到有人抓着我的袖子，我向下望去，原来我刚才向前走了两步，站的地方已十分接近帷帐，玄烨的手正伸出来紧紧抓着我的袖子。额娘和太后以、已走到门口，看我没跟上来，奇怪地转过身，看到玄烨抓着我，一时都怔在那里。还是额娘先反应过来，脸露焦急之色，却偏偏在太后身边什么都不敢说。我知道她担心什么，天花在这个时代是不治之症，致死率极高，这个时候我应该不动声色地挥开抓着我的手走人，可是看着那粉雕玉琢的手，刚才分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却死死地抓着我，甚至绷出了细细的青筋，要让我挥开这只手，我实在做不到。我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对孝庄太后说道：“臣女愿留在此地，陪伴三阿哥，直到三阿哥痊愈，请老祖宗恩准。”额娘一听，眼泪都急得流出来了，再也忍不住急道：“蓉儿你疯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天花……”后面的话被太后一个冷淡的眼神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太后沉沉地看了我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难得你年纪小小就有这份忠心，若你能助玄烨渡此难关，我孝庄，代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感激你。”说完决然离去，额娘失魂落魄看了我一眼，跌跌撞撞地了跟出去，倒不像是她扶着太后，而是太后拖着她出去的。我暗叹了口气，我真是个坏蛋，鸠占鹊巢地充当她女儿就罢了，竟还让她如此悲伤绝望，不过，额娘，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去的，在我还是嘉鱼的时候，这副身体，早已种过天花疫苗,终生免疫。掀开帷帐把抓着我的手放回去，虽然光线昏暗，我还是确信看到罪魁祸首嘴角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