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何以歌洛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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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歌洛神
初春的雪还未尽，轻踏之上，还有细微的响声。
飞杏融雪，点点滴滴，化在落霞余辉之中，回风旋转，如冰蝶衾水，轻轻的起，轻轻的散。
步子很碎很慢，缓缓踏上楼台，栏外的水气浸透了衣裳。
古人曾说到：人将殁时，浮世惶然如烟，昨夕重现，过眼弹指，皆不可挽。
不过是春去夏归，秋逝冬临。我回望身后，疑那缕缕青丝是否也已将堆雪。
又向前踏了一步，本以为早已了无牵挂，此刻，心却嗖然收紧，一丝缴痛楚楚袭来，淡抹丹青的白影，身形苍白的如同鬼魅，在这纠缠不清的季节里，飘荡。
我轻起朱唇：“子键。”
你只是站在那儿，依然是清秀的面容，风雅的灵媚。
你抬首，眼眸忧伤而关切。
我轻怀你的织锦长衫，就像楼着一朵青莲，小心翼翼，不让你离开。
可是一抬手，你就飘然无踪。
我知到，这是一方梦，碧落黄泉，我的希冀，我的渴望，苦苦追寻。
一方只属于我的残梦。
也罢，从此我便能做一颗绛红的朱沙痣，滴在你的心头，便如愿以偿。
甄宓，是我的名字，而我的出生一直很迷漓，父亲不愿提及，母亲每每辗转而言他。
然而那天，匿于帘后，听到了他们的深深叹息，父亲说：“流霞落紫，必是宿命。”
流霞落紫，我的命么？
原来我也是薄命之人。
清泉上的胧月，秋池里的卧莲，将短暂的朝暮充斥着美好。
我不沾锦帛，不习怜舞。丝竹之中，却恋怀七铉。起，落，挑，捻，七铉琴安静而孤单。可是抚上它，会有一种莫生而又熟悉的情感。
别样的滋生在心底，宛如洛河之底的水草，清清的飘摇。
洛水之滨，桃花满堤。迷漓了双眼，是那般的蛊惑。
第一次，我遇见了他，在我颠沛流离之前。
我不曾想，懈逅，竟是如此的措手不及。
一习月白的牙衫，略显青涩的眉眼。他先是一怔，掠过半许惊慌。之后他竟对我笑了，桃花纷落，掩不住他弯成星月的水芹眸。
他云袖半舞，指向洛水道：“碧波汤汤，朝露琦涌，宇步云阁飞斜，浅影矫华自成，风裳水佩非凡情。姐姐想必是从天上的来吧！”
我只想，此刻，倘若那流水也静止，我甘愿为之顷己所有。不再管，薄雾飘摇，
我撒了谎，我告诉他我是诞于洛水，你瞧那洛水之中，桃花涟涟，不是花，而是鱼，薄如蝉翼，浮水于面，翕张闭合，我便是其一。
他一脸迷惑，问我“那不是很可怜吗？流离飘泊，不知归宿。”
我笑道，以桃花为生死，桃花既尽，则是无物矣，又何谈归兮。
你送了我一支曲子，辗转反复，“春来桃花水，中有桃花鱼。浅白深红画不如，是花是鱼两不知。”
空气里荡漾着若即若离的芬香，我将七铉平放于堤，信手，拨了一声。
他我站了琴的两端，琴舞花飞，丹霞若离。
他拈起一朵飘花，合上眼，轻轻的闻，那面容宁静而隽逸，可分明还是个孩子。
锦月终究浮华。
“小公子！”
来了位老妪，她带走了你，树影重重，桃花纷繁，我寻觅着你的背影。
芳华拾月不可盼，兰畔轻响断铉声。
你忽一回首，嘭然，带走了我的心。
同一个春夏，草松清明时候，我已到了及笄之年。
春来秋水本断肠，何去何从可相依。
而我，甄宓，甄逸的女儿，与一个叫袁熙的人定下了亲事。
他有着沉稳的步阀，同样不经世事的脸上竟有着与你相似的神情，自信而不可一世。
一步，一步的踏入我的世界，轻而易举的推开了那扇门。他搂着我，轻轻的抱紧，身上有着初夏的味道。
他告述我他是袁邵的儿子，将来定要一平中原。
我轻轻的笑，靠上他的肩。
我感到温暖，阳光从树影中洒下，那是亲人间的慰藉。
我偷享着这种美好，直到那一天的不期而致。
他身披战袍，满目银华，烈阳折射了几个角，落到眼中，生生的疼。
他挺了挺胸，如一只骄傲的雄鹿。
我帮他理清凯甲上的红缨，他又一次抱紧我，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般，他微微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他一转身，跨上了马，风一般的绝尘而去，一如他风一般的来到我的生命之中。
我坐在青阁之中，静静的等，秀手一挥，带响绝美的七铉。
铮铮雨露折翠竹，荤荤花飞影月魂。
我抱着希寄，用指尖去擦动琴丝，疼痛，一点一滴，渗透到血液，骨髓，然后，浸满灵魂。
直到夜幕抖落，我才发现，不经意间，手下的琴丝已落入我心。
可是，我等到的，依然是漫天火海，一场芳梦，在火光的衬托下，那么粹弱可笑。
侍女因惊慌打翻了香盏，余烟四散，宛若人离。
“小姐，快逃吧，邺城破啦！”
一丝颓然将我裹入无光的狭间，痛楚从心口向上涌，直没眼帘。
身体无法动弹，是这般的无力，怔怔的望着那摊碎盏，灰尽土掩，余烟四散，宛若人离，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手无意的用力，琴丝应声而断。
我闭上眼，几乎听不到自己声音。
“熙他……熙…”
“袁公子已经..小姐..公子他已经..殁了..”
早已了然，却任存一丝狡幸。他的眉眼，他的坚定，他的温暖都吞嘘在邺城，无尽的梦里。逝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再睁眼，只有烛光晃忽，竹影层层，泪水染满了罗裙。
才恨两秦琴不知，叹悲绝音已惘然。
我刚想挪步，脚下一轻，不想直直向前倒去，黑暗袭来的时候，我仿拂听到七玄在低低的奏鸣。一曲一华章，弥蔓了天，纷飞了眼。
绀帐高垂，窗外，滟滟的灼眼，是红了一季的楠梦菊。
这是又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轻搂着我，缓缓唤我的名子，混浊而陌生。当我惶惶惚惚醒来，已成了他人的妾室。
而那个人叫曹丕，是弑夫仇人的儿子。
我对他行礼，恭敬的像是参拜神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大笑，狂放而傲视一切。
云落风卷，夜深烛残，空对菱花照，谴绻无人晓。强颜欢笑，凭阑不堪，整忍得，泪满衫。泪满衫，莫望红泪化绯玉，碎作满穹雨断肠。
整夜的冷汗淋漓，总是梦到那片桃雨，你在笑，然后身体被剑贯穿，血染红了整个桃林。我在尖叫，可是什么也作不了。桃瓣飞雪，我哭红了眼，睁睁的看着你倒下，溅起落红，我却什么也作不了。
连绵的亮白，望不到头。
是那场大火，袁熙骑马离去的声音，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久不消失。
接着一只手揪住那方冥白，一片一片，将其撕的粉碎。
素净衣裳，碎步迈过木廊。
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影，流光飞雪，傲雅若兰，黛墨发丝行云流水，衣袂丹艳独凛红尘。
不犹的呆滞，不犹的停住脚步。
然后是摒住呼吸的相望，初雪未褪，却感到刺骨的寒冷。
微蹙的罥烟眉，含而不露若春夏菡萏，梢翘的水芹眸，遐情隐现似天边云雨。
惊愕，接着失态，勉强抓住廊边的柱子，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涌出眼眶，了无止尽。
整么是你，整么会是你？
“子键，” 曹丕面色冷淡。
“这是甄宓，你来拜见一下吧。”
你伏身，看不见你的表情，‘臣弟曹植，见过夫人。’
空凛而冰冷，不似你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莫生，有些寡情。
你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公子，那个在花下嘻笑的孩子。
“今天雅兴，子键，你也过来入坐。”曹丕揽住我的腰，“甄宓，你的曲子是否要献上一献，恩？”
七铉入怀，兰姿照水。
“水影茫茫，荻花瑟瑟，白絮漫幔，丝竹冷棱，拖以鸿书，附以桂枝，焚以芷若，不求君念，但求君见，暮暮朝朝，抱以全歌。”
愿化作荻花，轻飘，粘伏你的衣袖，不分离，永不分离。
想触碰你的面颊，想与你共剪于西窗，想与你协手白头，想……
很多的渴望，很多的希寄，很多的期盼。可如今，你我天各一方。
相见不能相言，不如不相见。
荻花是孤寂，悠然的开又悠然的谢。
往如年少的我，独自面向墙头荒草，呢喃默念遥不可知的未来。
往如那深澈的洛水，苍凉而怅惘的流逝，温柔的将你我彼此相阁。
往如那场不经意的懈逅，远离了世俗喧嚣的美好，却注定是曲无果的缘。
咫尺天涯。
不知如何挨过整场宴席，你没有再说一字，不经意瞟见你的手，紧握酒樽的指身，微微发白。原来你的心意也这般香冉。
目送你的离去，醉酒的你摇晃蹒跚，全然没了来时的傲气与凛然。
你嬴不了曹丕，你太过锋芒毕露。
匆匆的离席，我靠在帘后的住上，脸色苍白，指甲深入雪肤，再一次，泪如雨下。
那一夜，月色清冷，我怀抱七铉，坐在院中，直到东方吐白。而不知是谁，在城外吹了一夜的萧。
梳洗，画眉，贴黄。
祥云瑞兽，云舞飞天。薄镜荧荧，我看到了曹丕，侧身，他就在面前。
“甄宓，你来我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吧。”
“回主上，是有些朝暮了。” 曲身裣衽，
滴露呤叮，陌幽香榭，只盛虫鸣蝉蝉。
“妾身惶恐，令弟素好才情，但不可不防，还请主上明见。”
“哦？整么想到他啦？”
“素闻其章琦色，故昨日所见，稍以观其资。”
“贱妾不才，其虽为臣弟，但空无大略，只用远放边郡即可，不用伤其性命。”
不思量，百转千回，回首早已路茫茫。斜阳脉脉，却坠残红，此情难忘。
子建，但愿你远离这分争，但愿你平安的离开，但愿你自由的凌云这九野之上。
时间之轮的运转，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一切都看不太真切，亦虚亦实，亦真亦幻，不明了，梦方醒人未醒。犹醉，犹醉，唤不回嫩柳初拂水。
司马懿说我是妖颜惑君，可我不过是舞太翩跹。
吕后手指我是命克犯主，可我不过是名为红颜。
字字是黑白，句句是借口，步步是诛机。可是曹丕动摇了，因为他不是你，子建。他是个称帝的人，他是你的哥哥，他是子恒。
现在，他们都想我死，多可笑。
即景至情，不过是一柄旧纹羽扇。
两影相叠，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你我已是隔岸人，独望秋月透青石，落花流水不堪剪，午夜梦断环西床。
我不用他们动手的，来到朱红的栏外，是那么的轻而易举。以前在这楼台上时，竟没有注意到，栏外的湖水竟连着洛河。
“我愿以风为裳，以水为佩，足羽履而飞仙。”
泪水浸满眼帘，决绝的闭上眼眸，向前一跃，轻盈的如同一只鹭鸟。只记得刹时天穹之间，只剩下桃花落了满地。
“春来桃花水，
中有桃花鱼。
浅白深红画不如，
是花是鱼两不知。”
黄初三年，桃尽时节。宓妃魂殇于宫中，隔数日，曹子建闻耗大悲。惶惚临于洛水滨，忽见浩渺中，祥云致，一女立，自言洛神。子建细观之，明眸皓齿，雪肤花貌，其姿其形无不妙似甄宓。礼问仙居何也，女面悲戚，含泪默默，望之，欲诉而止于言。顷儿，取明珠赠尔，子建亦解佩还赠，相顾无语凝噎。日冉，红霞染天，女万方仪态，离之飘然。
曹子键遂感而发，作赋曰《洛神》。皆赞之为曼妙上乘也。其后有一者叹：“此情尚不及，何以歌洛神。”
后记
一年后，洛河畔出一琴师。手执七铉琴，独弹一曲。
一曲成虹，怔惊四海。
后将此曲献与名乐坊，曲风悠久凄楚，如产玉器之中，不静于体，而是化霰成霜，以海雾为映，以流月为依，代代无穷，波转之下，不可端倪。
问出何人之手，琴师仅言此曲名曰《歌洛神》，而后潸然离去。
此后，琴师的行踪，无人知晓。
( 如今的你我，竟站了岸的两端。
洛水之滨，桃花满岸。
彼岸的你和此岸的我是否还记得，那一年的那个季节，与那场暮春花雨，在你回眸的瞬间，我好想告述你：其实我……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以歌洛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