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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漠风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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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上桑,你轻轻的唱,吟遍了月光,何处家乡?
初相遇时,我站在暮庄废墟旁的古井沿。井水无波,这样清晰的映出我惊慌恐惧的脸。
大漠茫茫的天际,暮色如血,就象族人被残杀时溅到我白色衣袍上的血迹,那么烫……又冷得让人绝望。
我小心的把衣领紧了紧,不露出一点血痕。
一枚小小的月牙玉坠贴在心口,微凉。我小心翼翼的藏好它。
万不得已只能走进无垠的大漠,那血色的残阳中,又有什么样的命运…与未来?
暮光中远远的响起驼铃声,风卷起烟尘,有雪色的高大骆走近我。一身青衣的少年在驼背上弯下身来,“今夜会有沙暴,你一个人很危险……要不要随我们一起?”
我咬了咬嘴唇,把手放在他倾身递出的手掌上。
少年名唤楚尘,是虢国中大商的三少爷,年少有为,此番护送家中货物至岱国,途经大漠。
这是我从他口中得知的全部信息,关于他。
日落前寻了一处高大背风的坡地,用商队行车的架子搭了外棚,以免风沙起时被活埋在这大漠里。
随行的伙计生了火,人们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拨了余烬便撑帐篷准备安顿。
我看着众人忙碌,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楚尘走来坐在我身侧,“穆伽,你的家乡在哪里?”
穆伽?阿,是了,我告诉他们我叫穆伽。不能付托全部的信任时,隐姓埋名,也算是自护。
只是……“家?我没有家。”家乡,也没有。
楚尘愣了一下,“抱歉…我并不知道……”
我笑笑,“我娘和我说过,家,不过是个词。冰冷的房子,不是家。”我缩了缩脖子,开始起风了,“然而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你心甘情愿的追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哪怕漫野荆棘。也是家。”
楚尘的目光忽然柔软下来。然而那个暮色残阳的傍晚,漫天的飞沙中,他把我护在怀中,心跳平稳而安暖。我没有问他,对于他,何处是家乡?
当风暴停息,月亮托护着满天的星子,遍地如水银光。
楚尘在我迷糊的梦魇里反复的哼着一首歌,依稀思念的味道,我问他那歌的名字,他没有回答。
只是那梦中遥远的曲调,像段不能触碰的回忆。
2>陌上桑,谁负霓裳,有没有一个女子等你到两鬓如霜?
车队在半个月后抵达了位于大漠深处的岱国国都。
楚尘随岱国分号的管家到布庄查帐,叮嘱我呆在楚家大宅中,千万不要外出。我点头应下,送他出门。
然后回房佯睡,避开楚宅家丁,从后墙翻了出去。身负血海深仇,我又怎能安然入眠?
落地时踩到地上碎石,关节蓦地错位,疼痛锥心,我拧起了眉头。
有手臂搀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姑娘小心…”散淡的松子香盈满鼻端。
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我明明穿着男装,哪里像……姑娘?
回头要道谢,却愣住。眼前人的相貌,与楚尘有七分相似。
他上下打量我一遍,突然道:“你……与家弟楚尘,是何关系?”他目光停在我衣服上,很怪异。
我抚额…坏了…出来的匆忙没换衣服……现在身上的还是楚尘的衣服。
“你是阿尘的二哥?”我反问。
他笑眯眯的点头,“姑娘可以叫我楚天赐。”
我甩开他的手,“请楚公子称呼在下为穆伽。穆伽是男子。”我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脚踝刺痛的几乎站不稳,我仍把脊背挺得笔直。
楚天赐的脸上满是尴尬。
说书先生摇着折扇,摇头晃脑的陶醉于故事里的风花雪月。我扭头看看身边的楚天赐……他端着茶盏,低头只顾品茶。
半个时辰前非要带我来这个茶庄,现在又只顾自己喝茶。怪人。
“这上一回书说到阿,前朝辰文帝分封诸侯国,有虢、月、寒、岱、鲁五国,治世安平。岂料虢国藩王狼子野心,不念文帝裂土封疆的恩遇,竟是起兵将辰朝覆灭……哎呀呀,想那辰文帝一世英明,竟也逃不脱子孙被屠戮殆尽。后来这虢国灭鲁,月国并寒,只有咱们岱国位于大漠才免了这兵灾之劫呀!”
楚天赐凑过头来,“穆伽觉得这先生书说的怎么样?”我抿着唇,“都是些陈年旧事,史书上未必就没记载。”楚天赐笑了笑没说话。
楼下有人问道,“文帝圣上雄韬武略,就没后代逃出来么?”“虢国王上既然覆了大辰,却又怎么不称帝?”
说书先生捻捻胡须,“这小哥问得好,说道是(名正言顺),当初大辰太祖皇帝遗下圣诏,上书天命,只有得到这份三丈雪蚕丝织就的圣诏,才算天子真龙,上承天命,下应民心!……这说到虢国王为何还不称帝,却也正是为此!”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噙了口茶,又道:“文帝陛下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自然料到大辰有此一劫,国覆前一夜便将圣诏交于二皇子,命他逃出宫去,再谋复国!”
醒木再响,楼下一片惊叹声,而我在不自觉中已经脸色苍白如雪。
捏紧了茶盏,抬头却看见楚天赐关切的看着我,“穆伽,你怎么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强自镇定,“没事,有些气闷。”
楚天赐皱了皱眉,正要说话,雅阁的帘子一动,一个青衣小厮走进来,“楚公子,家师请您进去。”
楚天赐展颜道,“正好,穆伽,让她给你号号脉。”不由分说扯着我就往楼上去。
耳中只依稀听到那说书的先生,提到了暮庄。
香炉檀雾,坐在榻上的女子明明才三十许的年纪,却已两鬓如霜。
她就是这家茶馆的主人,楚天赐说,她叫无心。
我把手递给她,她没有把脉,只是看着我。我鬼使神差的开口问她,“无心师傅,为何你……”为何红颜未老却青丝成雪?
无心的目光淡如水,“为了等一个人。”她转头看着楚天赐,“楚二,你先出去一下,我与穆公子有些话要说。”
楚天赐愣住,看看我,却没说什么转身出去。
剩下我与无心在室内两两相对,良久,我道,“芜歆姑姑……”
3>天上的云就象人心,猜不透也握不住
东方泛出鱼肚白,深蓝的天空月隐星藏,日出,天渐渐亮了。
我紧了紧衣角,大漠中果真昼夜温差极大。身后楚尘走来,拿了件外衣披在我身上,“怎么不多睡会儿?”他身侧一个小小的月牙玉坠随风轻晃。
我呵着气,一小团白雾扑在空气中,仰头看着他笑,“今天去宫中岁贡,再赖床误了你的事。”
楚尘眉目温柔清润,他把衣领给我整理好,拽平褶皱,“我只奇怪无心师父怎么会一定要让你随我进宫…”
我低头理着衣角,没有答他。耳边又响起昨天的对话,“这次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复国大业为重。那么就算是利用,也是权衡……可这心里愧疚,又是为了什么?
岱国的王宫在国都大漠包围着的绿洲中,巍峨壮丽。
我侧过身微微仰头看着身后楚尘清润的侧脸,从那个大漠中风沙如狂的夜晚开始;从我说自己已无家可归,楚尘却笑着说收留我开始;从发现我不会骑骆驼,他将我拉到他的驼背上共乘开始。这个仰望的姿式,已成习惯。
或许,等我完成身上背负的使命……
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踏上宫室华美的地毯,垂手屏息站在殿中。岱国的王后随意打量了楚尘带来的华美锦缎,正要开口,殿外一阵打斗声,宫女尖叫着有刺客。
我与楚尘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眸里惊疑。不同的是,我的惊讶,全是假装。
寒光闪进了殿内,执剑的黑衣人挺身刺向毫无防备的王后,我不加思索的扑过去挡在王后身前。
剑尖入体冰凉刻骨,昏迷的前一刻,我看见王后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
再远处,是我不敢去看的楚尘心痛而惊惶的表情。
这场戏,终归被我亲手拉开帷幕。
4>就算是任性,赌上全部,也只这一次
睁开眼睛时已是黄昏,我勉强撑起身,牵得胸口一阵巨痛,手一软,差点又摔回榻上。
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外间的人,楚尘端着汤药快步走进来。“穆伽,你醒了?!”
我捂住左边胸口,包扎的白色绢布下渗出大片血迹。
楚尘的目光里责备而担忧,“大夫说,若那剑再偏半寸…”我止住他没出口的惊悸,“刺客呢?”
楚尘扶我慢慢躺下,为我掖上被角,“被擒后吞毒自尽。”
心里某个地方被撕扯的难受,因为我们的计划又搭上一条人命…芜歆姑姑……这到底值不值得?
楚尘转身端起汤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原本清亮的目光,突然变得晦深如夜。
我由楚尘搀着向岱王施礼,膝未点地就被岱王顺势扶了起来。
耳边听着绫罗绸缎的封赏,唯一让我凝神的是那句“救驾有功,封一等尚郭侯,赐岱王金令,准许宫内行走毋需通报。”
唇角轻轻上挑,将笑容隐藏在眼中,不露痕迹。做了那么多,这第一步,终归是达到了。
楚尘来向我辞行,要和楚天赐一同去月国纳岁贡。因为我的伤,已是把时间耽误了。
临行前,楚天赐看着我,欲言又止。楚尘拉了他离开,走几步又忽然回过头来,“穆伽,你好好养伤,我几个月后就回来岱都。”他顿了顿,清润的目光坚毅非常,“一定。”
然而他终是没达成这约定,因为在他商队出发的翌日,我从岱都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不会骑马的我紧紧抱住马颈,颠簸的路途使胸前的伤口开裂,我却在虚弱的微笑。
就算是任性也好,赌上全部,这一次,不可以丢下我。
暮色四合,夕阳如血。仿佛恰是初遇的那一日,我走在风尘滚滚的大漠里,骑着雪驼的少年向我伸出他的手。
而这一次,我因失血而渐渐模糊的神志看到了青衣如旧的楚尘,如从前一般,一尘不染。他向我跑来,将我从奔马上拉下,护在怀里。
我半睁开眼,扯开嘴角算是笑着,而这一次……“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模糊的意识中,他似乎是答应了,我把头埋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平缓而让人安稳。
坠入黑暗之前,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黄沙,血衣,模糊的歌……有什么是被我遗漏的。可渐渐沉睡的意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闭上双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