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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是谁的谁谁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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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的越国四处苍凉。但是决定命运的的是越国百姓的态度。
范蠡刚从军营出来,还没换下将军的衣服,直接去了乐坊。一路上来往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见着一身戎装的范蠡都满脸敬意站在路边行礼。
范蠡满脸微笑地还之以礼,今天是禁闭前的最后一天,也是他跟夷光解释一切的时候。
申时。按越王所说,婉儿她们是每十天得一休息,从申时三刻开始。是以范蠡早早来到乐坊等候。
申时一刻。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来探望自己的家人。
申时二刻。人越聚越多,都盯着紧闭的门,门里依稀传来丝竹声。
申时三刻。乐坊的门终于缓缓开了,习舞乐的女子、侍候的仆从纷纷从里面出来,门外顿时一片沸腾。
范蠡始终微笑地看着他们。劫后余生,但是不久之后她们中的一部分会被送到吴国。正如春姬所言,九死一生。但示范蠡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门。
时间慢慢过去,门前的人也逐渐散开。婉儿却没有出现,范蠡不由有些发急,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门再次开了,走出一个身量高挑的宫装美人。
是郑旦。
她径直走到范蠡跟前,道:“你跟我来。”见范蠡还在往她身后看,又补上一句:“婉儿不会出来。”
范蠡脸上顿时一片死灰,郑旦看得有点心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道:“走吧。”
范蠡跟着郑旦出了城,一直走到护城河边,郑旦才停下来。她不说话,范蠡也什么也不好说。
郑旦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很久才说:“你觉得婉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蠡微微一想,道:“她很坚强,也很聪明。”
郑旦似乎震了一下,继续问:“那么春长姬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蠡张口欲言,突然闭口。
春姬,坚强,聪明的女子。
郑旦见他不回答,心里大致知道原因,默默地转过身,道:“你想想吧。婉儿和春长姬,有多相似。同样坚定,同样聪颖,同样的执著,为什么你选择了婉儿,却放弃追寻你多年的长姬?因为婉儿长得美?因为长姬身份尊贵,你自愧不能相配?”
“不……”范蠡立刻打断她,“她们不同……”
“那么告诉我,她们哪里不同?不要跟我说,长姬从小就在纷争中长大而婉儿却不知世事。婉儿嫁给你,也免不了有一天变成另一个长姬,你现在不爱长姬,将来未必爱婉儿!”
范蠡不能回答。
郑旦继续厉声问道:“还是说,你不敢娶长姬,刚好遇到和长姬一样的婉儿,因此,婉儿不过是长姬的代替品!”
“不。我确定不是。”范蠡脱口而出。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你选择婉儿而放弃长姬。”郑旦道,“你什么时候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婉儿才会见你。如果迟了,你就到吴王宫去接婉儿吧。”
一拂袖,郑旦大步从河边离开,剩下范蠡独自站在河边。
范蠡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在回避的那个问题了——自己喜欢婉儿,固然是乍见时的惊艳,但想来年华总会老去,容颜换来的感情是真的吗?还是说是那一份纯真?但是做了自己的妻子是避免不了卷入各种纷争,还能保持那一份纯真吗?但是其他的,不论是婉儿的可爱,痴心,坚强还是倔强,自立,春姬都与之相仿,为什么自己对长姬只有敬意?
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情没了着落,范蠡一时无所适从。
郑旦失望地回到乐坊,一路上洒扫的小婢纷纷行礼,她恍若未见地走过,走到婉儿门前,顿一下,轻轻敲敲门。
婉儿微弱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郑旦一推门,婉儿正扶额倚在案边,以目光询问她结果如何。
郑旦摇摇头,道:“王后没骗我们。”
婉儿闻言先是一震,然后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倒在地上。
王后雅鱼仍在织布。
太阳将落的时候,有门侍禀报说:“王后,九皋姑娘求见。”
执杼的手微微僵一下,但没停下动作。王后尽量用平常的声音,道:“让她进来。”
少时,一个使女打扮的美丽女子走进来,满脸是对王后的佩服。
王后知道自己赌对了。她一剪子截断织机上的布,道:“如何?”
九皋以充满敬佩的声音道:“不出王后所料,夷光姑娘得知大长公主与范将军……后,没有与范将军见面。奴婢听说,郑旦姑娘见了范将军后,一脸铁青地回去找夷光,紧接着夷光姑娘就晕倒在房内。”
王后长舒一口气,道:“去请大王来,就说春长姬的事可以解决了。”
范蠡被罚面壁思过,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天了。门外是越王派的守卫,看来越王是打定主意了。
想了二十三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依然是疑惑。
时近午时,按理是送午膳的时候了。
“叩——叩——”
先是敲门声,然后门推开一条缝儿,放进来一个食盒。
范蠡正站在窗边,听见这一声回过头,见那门缝就要合上了,忙道:“等等。”
“将军有何吩咐?”
“外面何以如此喧闹?”
“小的不知。”
范蠡压下疑惑,道:“……你下去吧。”
“小的告退。”
喧闹声越来越近,一直到门口,范蠡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们给本宫退下!”
严厉而略高的声音响起。
是春长姬。她难得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出了什么事?
“大长公主恕罪。大王有命,小的不敢抗命。”
“那你们是不肯让开了?”
春姬凤目一瞪,也不说话,一剑直刺向左手的侍卫,他哪敢与春姬动手,只得一侧,右手边的侍卫忙迎上来堵住门,被春姬一腿踢中膝弯,踉跄一步,春姬一回身剑柄狠狠地击在他颈上,剑顺势抵到左边的侍卫的胸口上。
将军府的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春姬冷笑一声,挥剑斩下门上的锁,一闪身闯进去。
范蠡正要行礼,被春姬一把拉住往门外拖去,边走边道:“快走,夷光出事了。”
范蠡仿若被人浇了一盆冰水,浑浑噩噩地任她拉着走。春姬狠狠地瞪他一眼,喝道:“你在磨蹭什么?”
范蠡一震,赶紧跟上去。两人一路出府,如琢正在门口打着响鼻,躁动不安地刨着地。春姬纵身上马,范蠡也一声尖啸招来芨莽,两骑一前一后向外城奔驰而去。
“长姬!夷光她……”
“大王不知道为何,突然下令今日送美人去吴国。郑旦和夷光这会已经出城了!若不是我今日去乐坊,便连我也被蒙在鼓里!”
“什么!”范蠡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芨莽长嘶一声,将如琢抛在身后。
春姬自知如琢的脚力比不上芨莽,只远远喊道:“从西北城的山上走方追得上!”
范蠡恍若未闻,只是策马疾飞,不多久就消失在春姬的视线里。
如琢的脚步突然慢下来,最后居然停步不前。
春姬俯身轻轻拍拍它的脖子,又慢慢摸索它长长的鬃毛。
如琢果真是与自己心灵相通的。
春姬静静地伏在马上,闭着眼;如琢自觉地走到路边,低头去啃食野草。
正午的阳光格外灿烂,春姬沐浴在一片金色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范蠡行至山下,盘桓几步,毅然冲着山上去了。
长长的车队在山下一字蜿蜒。越国献给吴王的第一批美人分乘二十辆车,浩浩荡荡地向吴国进发。
郑旦与夷光显然是被给予了最大的希望。
婉儿失神地望着窗边,郑旦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背。
“想哭的话就哭吧。”
婉儿漠然回头,道:“我哭不出来。”
郑旦心疼地抱紧她,道:“明明还有转机,你为何一定要去吴国?”
“郑旦姐姐……”婉儿把脸埋在她肩上。等了好一会,郑旦才听到闷闷的声音传来:“长姬能为范蠡在沙场上苦战十年,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在吴国住十年!”
如果只是住十年,她还用担心什么。但是郑旦只能打住话题,不再说什么了。
一丝风将帘子掀起一个小小的角度。
风中隐隐传来模糊的呼喊:“……婉儿……婉儿……”
婉儿猛地抬头,抓紧郑旦的手臂,道:“你听到了吗?是范蠡……是他在叫我——”
郑旦忙扳住她的肩,劝道:“不会的,范蠡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婉儿……”
“不,是他!”婉儿固执地挣开郑旦,趴在窗沿上向外望,窗外是连绵的矮山,婉儿瞪大眼仔细看一遍,终于在一个不高的山崖上发现一骑卓然独立。
眼泪一下子就溢出来了。
婉儿将整个人挂在窗沿上,向那个人呼道:“范蠡——”
范蠡一心想走最近的路,结果就是被阻在断崖上,只能看着车队从崖下蛇形而过,眼看是追不上了,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唤:“婉儿——婉儿——”
几声过后,竟听到了回应。
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有人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在朝自己这边呼喊着什么。
是婉儿,范蠡几乎要策马奔驰过去,但是眼见崖边土石在芨莽蹄下塌落几快,只得又收回来。芨莽原地打几个转,范蠡一咬牙,控着芨莽后退几步,再猛然冲向崖边,从崖上一跃而下。
范蠡盯着就要跌下车的婉儿,心里企盼崖高不至于摔死自己。
婉儿见范蠡居然不顾一切地跳崖,脑海中一片空白,死命挣扎起来。
车里郑旦也急得没法子,只能牢牢抓住婉儿的衣裙,以免她跌下车去。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强自坚持了一阵,竟然让婉儿挣脱了。
郑旦一掀车帘,对着车夫狂吼道:“停下来!快停下来”
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仍然操纵着马车慢慢停下,整个车队骚乱一阵后,都停了下来。有些胆大的美人好奇地从车里探出来看向郑旦这边。车队的护卫也乱了一会,最后一小队人向着者便围拢过来。
婉儿从车上跌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就倒在野草丛中不能动弹了。
范蠡只觉得心里、身上同时一痛。着地时剧烈的冲击让芨莽长长地哀鸣一声,卧倒在地,修长的四条腿显然是骨折了。
经芨莽一挡,范蠡受的冲击就小多了,尽管在地上滚了好远引起一阵阵剧痛,但是居然还能行动。他勉强稳住身形,才发现双腿麻木了。
范蠡支起身子,向四周望去,寻找婉儿的身影。
在他前面不远处,婉儿刚从跌落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挪了挪腿,腥热的血把裙子淌湿了一大片。
范蠡呢?明明刚才见他从山崖上跳下来,人呢?
“范蠡?”婉儿试着唤了几声。
“婉儿,你别动,我过来。”熟悉的声音传来,婉儿一放松,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范蠡挣扎着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声音的来源地磨去。
相见恍若隔世。
范蠡支持不住,在婉儿身边坐下,把她拥入怀中。两人以额相抵,默默无言。
那队护卫已经围了过来。戈矛对准了范蠡。
范蠡不理会他们,只从自己的衣衫上撕下几块布,给婉儿仔细包扎。
护卫互看一眼,为首的那个发话了:“我等奉大王之命,护送美人入吴,这位壮士请速速离开,否则我等也只好先将您拿下,再等大王发落。”
范蠡只是痴痴地看着婉儿,旁人的话,都被他当作耳边风。
护卫首领见状,一挥手,示意护卫把范蠡拿下。却听得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阻止道:“等等。”
护卫回头一看,原来是春姬。春姬端坐在如琢上,道:“不必多礼,你们随本宫来。”语毕见他们还在犹豫,又笑道:“本宫担保不会让你们失职。”说完调转马头,向路的另一边走去。
护卫还有什么可想的,纷纷跟了上去。
郑旦在车里看得很清楚,踟蹰一下,跳下车朝春姬走去。
春姬将护卫带到路边,下马道:“让大家为难了。春姬在此向诸位致歉,还请诸位不要计较这些。”
护卫哪敢接受,忙还礼道:“不知是大长公主带来的人,方才多有得罪,请长姬恕罪!”
春姬笑道:“本宫背着大王来,回去自然会向大王请罪,众将士忠于本职,何罪之有?”随后又问道:“你们隶属哪个营?一共多少人?年禄几何?家中还有什么人?”
护卫丝毫不敢隐瞒,一一答了,竟有不少是兄弟,还有父子。春姬叹道:“回去本宫会上奏大王,一家只留一人便可,这样把成年男子全部征入伍,难道叫老弱妇孺去耕田种粮不成。”
“幸得长姬垂怜,末将没齿不敢忘恩。”
“众将士免礼。”春姬注意到郑旦正向这边走来,又道:“大家各自归位吧。”
范蠡万分心疼地抱紧婉儿,道:“为什么突然走?是大王强迫你?”
“不,我自愿的。”
“为什么……”
婉儿的眼泪又下来了:“范蠡,大长公主为你付出那么多,我却只能靠你庇护。我躲在你羽翼下,根本不可能有资格站在与你一样的高度,更不提像大长公主那样与你并肩而战……”
“但是长姬是越国公主,本来就有一份责任。”他求的,也不是并肩而战。
“那作为越国子民,我为什么就没有责任?”
范蠡有点心烦意乱,道:“这不一样。”
“不,范蠡。”婉儿用手抚过他的眉峰眼角,道:“如果我什么也不做,即使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开心。因为这样的在一起,是大长公主施舍的,我一辈子都活在这种阴影下,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婉儿,我——”
“范蠡,你要尽快到吴国来,带我回去。”
“我会的,你一定要等我。”
婉儿脸上已经是泪痕斑斑,哽咽道:“我知道,一年两年,十年百年,我等着……。”
两人再次交颈相拥,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说出口。
郑旦走到春姬身前,还没行礼,就听春姬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
郑旦微笑道:“正有此意。”她们交往不多,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亲昵感。
春姬报之一笑,问道:“还有什么不懂吗?”
“是的。”郑旦道,“我想知道王后没见过夷光,是怎么知道夷光一定与你很相似的。”
春姬疑惑地挑眉问道:“夷光……与我相似?”
“王后的侍女带了信给夷光,说的就是你们如何相似,范蠡不过是移情罢了。”
春姬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会打听,然后派人告诉你。”
“如此有劳。”
春姬点点头,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次大王突然送你们入吴,连我也没得到消息,更何况是正在思过的范蠡了。”
“我相信。因为这次入吴,是婉儿向大王请求的。”
“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
春姬道:“那就算了。”想想又说,“你和夷光最好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夷光也许不明白,你还想不通吗?”
郑旦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改,夷光我会劝她的。”
“随你。”春姬翻身上马,道:“你们自己多加保重。”
范蠡亲手将婉儿抱上马车,又叮嘱郑旦一定要细心照顾、找好大夫给开方子。郑旦一一应承下来。护卫队长在一旁提醒道:“范将军、郑姑娘,再晚就上路不能投宿了。”于是终究还是分开了。
范蠡目送车队整装离开,合上眼,一行清泪划过。
春姬在他身后看了半天,道:“为什么不留下她?”
范蠡转过身,狠狠地盯着她。
春姬被他看得有点心惊,试探着问道:“范蠡?”
范蠡摇晃一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春姬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范蠡沉睡了三天方才转醒。浑身像被锤散了重组起来的,疼痛不已。
“嗯——”范蠡现在很想骂人,实在是很疼,尤其是腿。
“将军,您醒了?我去通知大家!”
范蠡茫然地看着一道人影风一样地消失在门口。到底是怎么了?
不多时,平日里打理将军府的人都凑上来了。
“我……”范蠡刚想说话,贴身的小仆就端来一碗药,道:“大人刚醒,快喝了这碗药吧。大长公主吩咐您一醒来,就要喝的。”
范蠡无力地点点头,将药慢慢喝完,然后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少时听得门外几个仆人道:“大长公主。”忙挣扎着直起身来。
春姬对门外的仆人略一颔首,道:“将军可醒了?”
管家已经匆匆赶来,听到春姬这般问,忙回道:“回大长公主话,将军刚醒了。大长公主不放心不如亲自见见?”
春姬道:“也好。”
管家便推开门,待春姬进去后又将门合上。
春姬进门便见范蠡挣扎着要起身,忙上前按住,道:“你也消停些,做什么还要起身,我们之间还在乎这些虚礼。”
范蠡直愣愣地望着她。
春姬又道:“我知道你以为是我让大王提前送她们去吴国,我也不敢辩白说我没有,只求你别跟自己过不去。芨莽四腿全折了,纵然不忍心,也只能……我着人把它葬在崖下,你若挂心就自己去看看吧,有什么不妥也好及时改改。”
范蠡摇摇头,道:“我知道不是你。长姬,这些年你委曲求全,我却故视无物,今日索性说开了……”
春姬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做不到。感情哪里是想放就能放的,你也不必内疚,横竖是我太倔。你要等夷光,我便陪你等,也不指望你突然变了心意。”
范蠡低头不语。
春姬忍不住笑出声,道:“你少作委屈的样子,给谁看呢。王兄怜你这次赔了马又伤了身,不计较你禁闭未完就跑了,还让你养好了身子去马苑挑匹好的。碍着那些老臣的面倒不好说什么,所以偷偷下的旨,你可别四处张扬才是。我让人准备了药材食材,你好好补补,你若垮了,谁还会记得她们。”
范蠡怔了一会,淡淡地应道:“我知道。容我放纵这一天,以后会不同了。”
春姬笑道:“我知道。你好生休息,我去了。”说完扶着他躺下,又给他掖好被角,安慰了几句,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