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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席祯篇 二十余年如一梦 ...

  •   春雷炸响,一声霹雳便猛然将我从回忆之中惊醒,在睡梦中缭绕数十年的笛声也渐行渐远。

      我的记忆越来越不行,十年前,那一夜笛声中的每一个调子的起扬婉转都可历历在耳,二十年没有一丝损漏。现如今,不过十年,便已是残缺不全。记忆中,惟余模糊的风雪夜笛,吹彻天明。

      老来参佛,传说人将死之际,过去的回忆便会一一涌上心头,待心潮涌过,人便会四肢发凉,渐渐死去。我这是要死了么?要不为什么三十年来都没怎么想过的少年时的事,此时会一一涌上心头。佛所说的因果报应,现而今过了几十年,倒是要一一应验么?那么我这人间的帝王下了阴司估计与众鬼也没什么不同了。少时业债一一回想,除却那段少年情事,我最对不起的人恐怕就是我的王姐了。

      几年前,我组织过兰台的官员修史,关于王姐席祚的传记我专门挑出来看了的。篇幅不长,仅仅记载少年聪慧,尔后于归元七年意图谋反,为帝诛,死时年仅23岁。当时兰台的官员见我单单挑了这篇来看,还颇为惴惴不安的询问我是否要修改。我摇了摇头。

      史书所能记载的不过是只言片语的假象,又能怎么改?再说这假象还是我一手造成的。南柯被归到佞臣类,也不过只言片语,草草的勾画了他大致的框架,填到里面去的东西却是似是而非,内侍起家,渐成权臣,参与谋反,幸为帝诛。

      一个人的一生是由许多的碎片组成的,史官偶尔撷几片,寥寥数笔,便是一个人的一生了。换一个人来写,另选几片,指不定又是另一副模样。换来换去,也不过是他人眼中映像。死去的人早湮化风尘,活着的人也只会将关于那人独一无二的记忆深深埋藏在心中。斥令史官改来改去又有什么意思?总归不是那个人。

      想到此处,我觉得有些心累,不禁戚戚然的想到,不知我死后,会被人怎样书写。大抵总是很长的一段封号,生卒年,再加上文治武功,种种,总归是没有血肉,凛凛不可侵犯。又有谁会知道一个帝王,少时的种种青涩,不知所措。连我自己甚至都快要忘掉,当时我在下达处死王姐的诏令的前夜时的一夜未眠。当杀伐果断的帝王久了,便以为自己生来便是如此的,更何况那些从未曾见我少时真实模样的人了。

      知道我的两个人都死了。一个被我亲手处死,永不入皇陵。一个死在与我相隔千万里的地方,尸骨无存。

      记忆中的吹笛人,我也从来不知到他是谁,来自何方,又为何事吹笛?相知已死,欲相知却不识。呵!人间事,大都是如此。

      我从龙床边上的多宝架上抽出一管紫竹笛,在黑暗中摸索着音孔,极不熟练的断断续续的吹了起来,吹的是几十年前那一夜笛声。多年未曾碰管弦,梦中的调子也残缺不全,摸索几遍后,竟渐渐吹出了一些相像的模样。形似不是神似,高音不觉凄厉,低沉处也没有让人落泪的叹息。到底是几十年前的曲,几十年前的人,即使如今午夜梦回,捧着记忆的残片,也找不回那时的情感了。

      我放下笛子,有些慨叹,却听到帐外有人在低低的啜泣。掀开帐子的一角看出去,借着依稀宫灯,却见是青远抱膝在塌上落泪。他见我掀开帐子,有些惊慌的望过来,连眼泪都来不及擦。眼眶泛红,泪光盈盈,有些激动的样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遂又赶紧低下了头,眼睛忽闪,睫毛轻轻的颤动。我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却不想再深究,几十年都过去了,便是恩怨情仇也都该老化腐朽了。

      我从枕边抽出一张手帕,递给青远,让他擦一下眼泪。什么也没问,也不再看他,放下帐子便独卧在床上,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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