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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席祯篇 忆昔午桥桥上饮 ...

  •   第一章忆昔午桥桥上饮

      归南28年,惊蛰 ,天寒。

      隐隐的春雷将我从浅眠中惊醒,更漏报为寅时,夜近天明。缕缕寒气狡黠的透过地龙烧出的融融暖意,钻过暖帐,滑入重重锦衾,砭面生寒,四肢冷僵。从十多年起,我就不大喜欢春天,特别是初春。春天阳气上行,万物生发,许多旧梦也随之还魂,斑斑驳驳,让人心悸。就像那个我以为我早已忘却数十年,并且再也不会想起来的名字一样,猛然撞上心头。往事如潮涌过。

      南柯。

      再难以入睡,轻咳一声,帐外马上响起了青远轻轻的询问声:“陛下?”。他随侍我二十多年,夜间向来警醒。人人都道他是女帝最为宠信之人,圣眷二十余年而不衰。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么多年的夜晚,也只是这样,我独卧龙榻,他随侍在床侧。偶尔我夜间心悸醒来,却总有他备好的暖热的安神茶。最开始时并非没有防备疑惑过,就算是攀附权势,时日一久,也应该淡了,大可以安排轮值的人手夜间服侍我。我于他之间更遑论情意。后来也就不再深究,渐渐习惯了吧,于我于他。我又糊涂了,这世间那里人人都像南柯说的那样,只因为喜欢而对对方好。

      我将帐子挑开,拍拍床,示意他上来。青远略微有些迟疑,面色却似有些喜,扭捏的绞绞被角,说道:“陛下,我年纪大了······”什么?我一愣,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想什么呢?上来,陪我聊会天。”又补充了一句:“人年纪大了,睡不着。”我看到青远的耳尖迅速涨红,头也微微低下,颇有些狼狈的爬了上来,偎着被子,跪坐在我对面。我见他低落,有些不忍,打趣了一句:“汝虽四十许,犹似二十人,无须挂怀,无须挂怀!”这倒不是虚言,青远跟着我二十来年,年轻时不觉,即而今,越发觉得清瘦有修仪,清贵之气自然流露,像此刻这般狼狈倒是许久未见了。

      两人聊着京都的风俗及各地逸闻趣事,气氛渐渐开怀,青远兴致所至,有些忘形,不似平时那般拘谨,问道:“陛下,听说京都原先有二十四桥,后来泗水截流改道,废了十一座,还有一座午桥,在京都近郊处,为了应十二之数,归南二年的时候也拆了。听说这桥的景致极好,“午桥夜月”还是一景,不知陛下可曾见过?”

      午桥?我当然见过。不但见过,还记忆深刻。那是年少时一段情事终结的地方,见证着我与少年时期的告别。

      当工部尚书上奏拆除午桥时,我也批了准。当时内心淡淡,以为早已放下,不过是一段年少无知时的求不得。却没想到疼痛在隔了30年之后在另一个人无心的话语面前爆发。原来我一直记得他,就好像我从未忘记过我的少年时光。

      午桥,是我见他最后一面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告别,他对我说再见。没过几年,我就在派出的密探手中收到了他的死讯,尸骨无存。

      30年前的一幕像画一样,在我面前清晰的展开———

      玉雪的马蹄哒哒叩在官道的石板上,将近午桥,我下了马,牵着玉雪默默前行,内心矛盾重重。

      知道他邀我在午桥告别时,我几乎连衣装都未及重整,便连夜驾着玉雪,踏蹄出宫。心思飞扬。当同意放他归去时,我便以为与他再无相见之理,却没想到南柯竟邀我告别。心里陡然生出了千万重希望,像春花,霎时便开的满心锦绣。及近午桥,心中却无端的生出怯意,之前的种种纠葛痴缠到头来却仍是愈走愈远。现如今该如何面对。

      心思电转间,午桥却是到了。远远地,便看见他又身着久违的白衣,凭栏远望。在他和云若开在一起之后便甚少着白衣,总是满身的金紫华服和朝臣谈笑晏晏。现如今一切却是回到了原点。
      秋夜的寒凉绵延着霜染重枫,星夜鸦啼,无端的便在他身上打上了层层厚重的寂寥,整个人便似要化入这霜天,再不入人世。偏生月撒银霜,度了他满身莹莹光彩,脚下的青石板也踏成了瑶池云。我一急,神思恍惚便喊了出来:“南柯!”待意识过来,收口已是来不及,只不知又要遭他什么样的白眼了。南柯听声望了过来,却是一笑,还打了个呼哨:“哟!小祯,你就算是会情郎也不用这么急吧?”满身仙气顿无。我却闹了个红脸。

      记得以前,我问他为何总是穿白衣,当时已是深秋,他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故作风流的摇了几把,道:“白衣公子,飘飘欲仙,自我陶醉啊!”结局当然是我无言以对。从13岁登基起,从小就被人教导威重雅正,身边也从未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不羁放肆。却只让人感觉轻松,并不让人生厌。

      我也有小小的私心,遇到他便发芽壮大。

      我从小就一直想成为这样一个从容洒脱的人,却长成了一个我一点也不喜欢的自己。这大约就是为什么第一次,在拥拥众人之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将马系在柳树上,顺手折了一枝柳,秋日柳叶多黄,挑选费了些时辰。行至他面前,待将柳枝交给他,他却摆摆手,道:“不过虚耳。你心长存我才是正经。待到我那天穷困潦倒时,你可要接济一二呀。不用多,夜明珠一颗,合浦珠两斛,蓝田玉三大块······”边说边从身后拿出一个酒杯递给我。我知道他又是在开玩笑,此一去,他怕是永远也不会再见我了。接过酒杯,心里却仍存一线希冀:“你可愿···”话还没说完,却被他打断:“嗯?陛下。”他又叫我陛下了。我知他不愿,心里却是不甘,询道:“那你为何还与我告别?既如此厌我,不是应该立马出京,巴不得再不与我相见!”他却依旧不恼,人虽清瘦不少,却依旧嬉顽:“瞧你这话说的。我是男人,要大气!”说着便做了端正轩昂的样子,倒将我逗笑了。我嘴里咕隆着:“只听说过女人大气的,还没听说过男人大气的。”他也不反驳,只将酒杯朝我示意,我便也顺着他干了。
      干了。却是无言。

      两人趴在栏杆上望月,望了许久,什么也没看进眼里去。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关于恭泰王的事,我并不怪你。”

      “那你为何执意要离开?”

      “你处在帝王的位子上,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但不过处在我的位置上,我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世事那里又说得清,但不过小祯你到底是长成一个帝王了。在席国,恭泰王死了,云若开最后也走了,我也只和你熟了。临行喝一杯酒总是可以的吧?”

      他是真的要走了。如果说愤怒可以用仇恨牵引,那他语气里的释然与决然便再没有东西可以挽留了。我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了,“你留下来,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你,你不是想要当高官,想做权臣吗?可以的,什么都可以。”

      南柯制止了我语无伦次的承诺,笑道:“那是刚来席国时,总是年少不经事呗。”顿了顿,又道:“席祯,我以前看过一幅《骷髅幻戏图》,画的是一个大骷髅操纵小骷髅为傀儡,吸引儿童前来。儿童后来.....亦是变成了骷髅。恭泰王被抄家时,我突然就想起了这幅画,朝堂也不过如此吧。”见我长久不说话,南柯刚刚严肃的面容瞬间滑稽一笑,扑哧一声,打趣道:“咿呀,不会恼了吧?”

      我并不是恼了,我只是发现一个我不曾正视过的南柯的另一面。他心中关于骷髅的幻象如此凄凉,我却找不到话反驳。何尝不是如此。人有千面,南柯的不羁洒脱只是我执着的一面,他,还有许多不愿或不能在我面前呈现的一面,即使偶尔流露也会极快遮掩。我不适合他,他也本不为我而留,说到底也只是我的一场痴想一场空。

      想到这儿,我有些悲愤,将空酒杯远远的抛向清江,朝他沉声道:“没有。我走了。再见。”酒杯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咕咚”一响,溅开一圈圈的涟漪。像我话语中的波动不安。

      只能被动而绝望的等待他必将离开的那一刻到来。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大步转身离开,一把扯过缰绳,飞身上马,疯狂甩鞭。马蹄叩起层层烟尘。我在远离。不用看他的背影一点点离我远去。就这样。很好。不是吗?

      回忆渐渐回归到现实,我的心有些憋不过气来。不想再说话,挥挥手对青远说:“不用随侍了,下去睡吧,我累了。”青远面容上透着不安和关切,却依旧沉默着退下了床榻。我独自一人靠坐在空阔的床上,想着关于南柯的一些事。

      第一次注意到他,应该是在那次招待番邦的国宴上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席祯篇 忆昔午桥桥上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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