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舒潋尘

3、第三章

　　江岸桃红柳绿，沈峮半个肩膀靠在船舷上，将贴近身边的人揽进了怀里。
　　顾磬慵懒地倚在沈峮的怀里，侧头看着沈峮，稀薄地嘴角溢出一声哼笑，一手勾起沈峮散在肩上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
　　“知道下游是哪里么？”沉默良久，沈峮开口问怀中人，伸手止住了顾磬不安分的右手。
　　“潜龙邑，此届武林大会召开之地。”顾磬勾了勾嘴角，似乎并未在意沈峮将要去的地方。
　　顾磬早有耳闻，此次武林大会乃当朝摄政王越焌芳授意，第一楼楼主沈夕刀主持，广邀天下豪杰，意在选出武林之首，坐镇正道武林。
　　武林大会，无非就是选出武林盟主带领所谓的名门正派铲除邪魔外道的闹剧。当今武林众人唯沈夕刀马首是瞻，如今沈夕刀已有让位之意，借以此次武林大会之机，让出领首之位，名为让贤，实为推举自己亲传弟子沈峮为新一任武林盟主。然而沈峮半年前离楼而去，江湖似早已没有了这位年轻豪俊的消息，如今武林大会在即，最有声望者却毫无消息，一时间江湖诸多豪杰又重新燃起希望，皆跃跃欲试。
　　沈峮，并非不在意武林盟主之位。
　　顾磬，希望沈峮能夺下武林盟主之位。
　　前一日，顾磬邀沈峮入画舫已有所图，今日沈峮换回自己画舫，所行方向亦是顾磬前日行船路线。所以顾磬对沈峮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讶异，沈峮亦然。

　　离潜龙邑不远的第一楼里，有人温了一壶好茶，等着远行的人回来。
　　没等茶温好，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划破了第一楼曲院内的宁静。沈夕刀放下手中还未来得及喝的茶，循着声响抬眼望了去：粉衣娇俏的女子双颊边洇上了浅浅的绯色，女子的身后跟着一眉目舒朗的年轻人，再后面便是清早刚被沈夕刀派出接应的雪衣弟子。
　　“伯父，人我接回来了！”沈毓拾起曳地的裙裾，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沈夕刀面前，一手指着后面跟来的君莫笑，笑意盈盈地道：“喏，沈大哥嘱咐的事也办妥了。”
　　“这事是我办妥的吧。”随后跟上的君莫笑微微弯下腰，头贴在沈毓的耳边，略带威胁地反问道：“是谁冒着三月冰水扎猛子下去把人捞起来的，阿毓何时学会了游泳？”
　　“我可是冒着江风在码头足足等了你快两个时辰呢！”沈毓侧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君莫笑，丝毫不在乎对方的威胁。
　　“那在下在此谢过毓大小姐的美意。”君莫笑边说边真的向沈毓拱手做了个礼。
　　沈毓本是想开个玩笑，哪里料到君莫笑当真会向自己说谢，一时有些局促，毕竟她本心只想去码头看个热闹，倒不是真特意去迎君莫笑。
　　“你怎么……”
　　“呵呵，我们的阿毓还是赢不了莫笑么？”沈夕刀慈爱地抚着沈毓的小脑袋，一边盯着被雪衣弟子放在地上的尸体。
　　君莫笑屏退了雪衣少年，直起身，朝沈夕刀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楼主，少楼主要属下办的事属下已办好，只是这人救不救得回……”
　　沈夕刀明白君莫笑要说什么，牵着沈毓的小手，带着沈毓与君莫笑走进了曲池的碧波亭中。
　　亭中茶水已温好，不远处的廊桥上，有两人缓步朝亭中走来，未及那二人走入亭内，君莫笑当先屈膝跪地，朝走在前面的束着紫龙玉冠的中年人叩拜。
　　“草民参见摄政王。”
　　越焌芳年过五十，看上去却如三十岁人，端得是不减风华，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眼神深邃，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越焌芳笑着摇了摇头，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本王说过，在第一楼只有越楼主，没有摄政王，你这孩子怎么总这么一板一眼，若是沈峮恐怕早在我来之前就把那壶青龙仙茗给囫囵吞了。”
　　“你还记着那孩子偷喝你的茶？”沈夕刀等越焌芳松开君莫笑才开口，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第一楼楼主此刻眼里尽是柔情。
　　“怎不记得，这泼猴从小惦记着我的奇珍异宝，这些年里从我手里抢去的不知多少，这次离楼半年，又不知会抢了谁的宝贝。”虽说是数落，但越焌芳话语里却满是宠溺，谁让沈峮是沈夕刀的亲传弟子，沈夕刀视沈峮如子，越焌芳亦当沈峮如自己亲儿。
　　沈夕刀弯起嘴角，给越焌芳斟了杯茶，并未再开口。倒是沈毓接了越焌芳的话，蹦蹦跳跳地来到越焌芳跟前，纤纤玉指指着跟越焌芳同来的年轻人，狡黠地冲越焌芳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问：“王爷伯伯，这位可是药王谷的人？”
　　越焌芳抿了口茶，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俏皮的女孩，而后点了点头：“阿毓认识他？”
　　“才不认识呢！”沈毓好似怕被人看穿心事，赶紧解释：“君大哥说这人是药王谷的，而且，您怎么还不让他救人呀，再过会那人就真的没救了！”
　　沈毓瞬间想起君莫笑说过沈峮的嘱咐，见亭内的几人喝茶的喝茶，看风景的看风景，好像根本就没在意到不远处还躺着一个“死人”。
　　“不急，若此时救人，倒不一定能救活。”一直沉默的百里寻终于开了口，声音听上去温润醇厚，颇为醉人。
　　沈毓本就对百里寻有好感，此刻他一开口，沈毓脸颊上刚退去的绯红又浮了出来。
　　“阿毓，你怎么脸红了？”君莫笑被越焌芳邀了一同饮茶，遂松了精神回复到在第一楼里毫无顾忌的模样，抬眼间见沈毓又红了脸，不由得打趣道。
　　“谁、谁脸红了！”沈毓赶紧背过身不让众人看见她小女儿情状，转眼间沈毓瞄到了曲池上飘来的一盏河灯，一枚通透碧玉被人放在灯芯处，随河灯向碧波亭飘来。
　　“呀，沈大哥的凝魂碧！”沈毓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那河灯上所盛之物是何人所有。
　　“啧，这小子竟如此暴殄天物！”没等君莫笑去拾那河灯，越焌芳当先跃出了亭中，腾身轻踏水面，只一个折转就将还离碧波亭三尺远的河灯捞了起来，随即又一个鱼跃，稳稳当当地回到了亭中。
　　在越焌芳跃出亭外之时，沈夕刀就已经起了身，等越焌芳安安稳稳地落地，沈夕刀劈手就夺下了越焌芳手里的河灯。越焌芳本还想在小辈面前炫耀一番，怎知却被第一楼楼主下了面子。
　　“你……”
　　“不许有下次。”沈夕刀温柔地看着跟自己面对面的人，狠不下语气，只得温声道。
　　长辈们之间的事，小辈们无法置喙。沈毓机灵，当先从河灯中拿出了凝魂碧，凝魂碧有起死回生之效，对医治将死之人极其有效。刚才百里寻说救人时机未到，原是在等沈峮送来凝魂碧，此刻凝魂碧已在手，沈毓忙催着百里寻救人，哪知百里寻依旧摇首，一直舒展的眉微微蹙了起来，神色竟变得有些凝重。
　　“奇怪，少楼主之前说会将枫血一起送来，为何只有凝魂碧却不见枫血？”
　　“枫血？”沈毓不知此乃何物，不由得问道：“那是何物？”
　　就见百里寻脸色更为难看，似有难言之隐。众人亦不知枫血为何物，纷纷将视线投向了百里寻。
　　这几道视线里，有两道百里寻不敢忤逆，眉头深锁的年轻人犹豫了片刻，终将含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尊枫教之所以称为邪教，众人皆以为是其杀人后必吸干人鲜血以增加功体。这只是其一，其二……”百里寻顿了顿，将视线转向林戈尸体上，接着道：“枫血乃尊枫教众修炼枫华舞秋山此等邪功必须之物，此物源于与男子交合之血，所以尊枫教众人皆邪魅妖冽……”
　　“你是说沈大哥他……”沈毓早已羞红了脸，这世间男子之爱并非不可示人，她眼前就有两位相爱的男人。只是沈毓从未听过修习武功竟然要与人交合才能臻至化境，而想到如今与尊枫教少主同在画舫之上的沈峮，沈毓更是焦心。
　　百里寻点了点头，沈峮留书中所言会取得顾磬“枫血”那必是有所觉悟，只是今日“枫血”并未随河灯送来，也就是说沈峮并未得手。
　　尊枫教人修炼“枫华舞秋山”定要有“枫血”，少了此物武学修为亦不过尔尔。
　　如今沈峮未成功取得顾磬“枫血”，亦是说明沈峮与顾磬尚未有肌肤之亲，但这也只是百里寻的猜测。

　　再行半日，就到潜龙邑。沈峮捏着手中瓷瓶，待如珍宝，这里装的是顾磬的“枫血”，他不知为何却未将其与凝魂碧一齐放入河灯之中。
　　江风擦过耳边，沈峮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赶紧将手中的瓷瓶小心放入怀中。此时船舱内的桃花眼男人，立在窗前，视线徘徊在船头男子身上，他的手中亦攥有与船头男子怀里一样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