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宸》纳兰影曦

34、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或许，当生命的轨迹运行到生与死的正中间，如日方天的中年时，盎然的生命在三分不舍七分痛疼的腌制下，开始青葱泛黄，干枯凋谢，除了涩涩的回望，还剩下些什么
　　——题记
　　伊卿然提到当初，目光微微迷离，不过是三年时光，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初她虽然饱读诗书，毕竟出身在将门世家，尉王每每到府上，就会骑着那匹黑色汗血马，马的毛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油光发亮。

　　他看出她的艳羡，径自牵了马缰绳，递送到她面前，伸手抚摸马鬃，不知对马说些什么，那马竟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她也一时兴起，去换了男装，扮作他的随身小厮，出了伊府，在金陵城外策马而行。

　　彼时草正长，水清浅潺湲，马儿缓缓而行，直到他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那马扬起前蹄，健步如飞，风吹散她一头长发，心也乱成一团……

　　心思一点点暗沉下去，现在的她可有当时洒脱自然之心？眸子渐渐回到眼前的女子身上，唇角漾起一丝苦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赫连宇整理好药囊药袋，低声道：“娘娘身子虚弱，好生将养吧。”

　　伊卿然点点头，身子到底疲乏不想多说，只是看着赫连宇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床帐已挽起，睡鸭香炉中传来飘渺清淡的香气，和衣缓缓的闭上了眼，斜倚在枕榻边。

　　冷修宸早朝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绕过屏风，床帐中，伊卿然枕着一头青丝，身着一件素色云缎圆领袍，腰中收紧，裙摆细密的褶纹展开，如同怒放的一朵寒梅。添喜正小心的将一件貂狐皮霞帔盖在她的身上，白色毛领柔软的环绕在她的颈间，两条颈带垂下，下端的两颗碧玉宝石垂下，幽幽晃来晃去。

　　许是听到宝石碰撞的声音，或是感觉到冷修宸的身上的凉气，伊卿然睫毛微颤了颤，支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来，看着冷修宸明黄色的身影已来到床榻边，她别过脸去，却被他抱在怀里。

　　“卿儿，昨日睡得可好？”冷修宸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和推拒，也并不在意，只低低地开口道：“外面下雪了，朕带你去看看可好？”

　　“不必了。”伊卿然懒懒地看着床帐里的刺绣，一团团繁花似锦，细密得几乎无一处空白，皇家就是如此。

　　冷修宸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她拦腰抱起，用霞帔将她裹好，看着她略带嗔怒的眼神，他胸中自是抑郁，却依然大步向外走去，走到寝宫门口时，德来、喜来连忙递上一件黑色貂裘大衣，给冷修宸围上系好，宫门方才打开。

　　一片银装素裹，伊卿然眯了眯眼，才看到整个宫外竟在落雪，雕梁画栋在白雪中有几分迷离之感，湿意氤氲，这是早冬的第一场雪，故而下得缠绵，听到人踩上去的声音，都是绵软的。

　　“三年未见金陵落雪了。”冷修宸抱着伊卿然缓缓向沁芳亭而去，身后洋洋洒洒跟随着众位太监、宫女，各自捧着食盒、酒品和衣物。

　　他的声音不同以往的霸道无情，反而让她想起了三年前，在伊府阁楼上，他看着满园的落雪，唇角噙笑：“南方落雪竟是如此。”

　　她从未离开过金陵，听他如此诧异不禁追问了句：“那燕北落雪又是如何？”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冷修宸念了这四句后笑道：“这首诗写得倒好，可惜我只喜欢其中两句。”

　　她当时笑了笑，看着墙角盛开的寒梅道：“莫不是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冷修宸也看向那寒梅，目光落在她身上，里面灼灼有暗光如火：“如无倾，焉知江南好雪。”

　　当年情景，似已如轻烟，谁知竟从未飘远，当冷修宸又慨叹金陵落雪之时，她才有些恍惚，这三年他在燕北，也会记得当初的那场雪吗？

　　簌簌的雪落在身上，丝毫不觉得冷，不知是他的怀抱温暖还是她已无心外物，直听到两个声音传入耳中，她才回过神来。

　　“皇上——”

　　伊卿然扭过头去，看到沁芳亭上两人长身而立，一个是她的兄长伊皓阳，而另一个竟是上官晨安！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亭中铜桌上清茶香气袅袅，周遭宫女环伺在旁，雪尚未落到亭上就已消弭，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冷修宸抱着伊卿然放在一张锦踏上，也挨着她坐下，添喜已将酒斟了上来，几碟果品一一摆上，他冲伊皓阳、上官晨安二人点点头，四人环坐在铜几边，远远看去，是雪中一道风景。

　　那亭子与坤宁宫设计一致，中空的铜柱里注满热水，相隔远处有铜炉在烧，丝毫不觉烟气，只觉温暖如春，从亭中看着宫中飞雪，簌簌无声。

　　伊卿然不解的看了看冷修宸，心情却好了几分，她细细的看了看晨安，见他眉目清朗，一身白衫，素色锦袍已放置一侧，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难道冷修宸真的没有为难晨安？他又想做什么？

　　“卿儿？”冷修宸握住伊卿然的手，轻声道：“可还觉得冷？”

　　伊卿然转过头看着冷修宸，他到底在耍什么把戏？缓慢的分开他的手，涩涩的开口道：“多谢皇上关心。”

　　冷修宸胸口微微起伏，捏起酒杯对伊皓阳、上官晨安二人道：“朕记得四年前冬雪初晴，你我三人曾在伊府饮的梅子酒，不知是不是这个味道。”

　　说罢，冷修宸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透明的酒液落入他口中，一如从前。

　　上官晨安眼眸黯了黯，同样将酒放在唇边，未饮便道：“此酒定然不同往昔。”说罢也缓缓饮了这一杯，执起旁边的玉壶又满倒了一杯。

　　伊皓阳看着酒杯，惆怅道：“当日所饮的梅花酿，是小妹亲手采集新鲜青梅，泡上四五个时辰，一一摘捡，沥干后再放入梅花酒中，那酒所用的水是小妹采自梅花上的初雪所得，泡上一年以上才成。”

　　伊卿然低垂下头，淡淡道：“兄长何必还提当日？”

　　她若非见冷修宸常饮烈酒伤身，又哪里会想起做这种事？方子人人皆会，最难的就是尽心而已，当初她也是拿着古方去做，哪里想就酿成了呢？也是这样的雪天，冷修宸与晨安恰巧同在伊府，虽然边塞曾忽闻声名，却鲜少有私交，也是那次酒后，尚多了几分不同。

　　上官晨安淡淡接道：“若似当日，也未尝不好。”

　　若不是见到她憔悴如许，他又怎会暗自懊悔？他宁可让卿儿温婉含笑如初，也不愿她此刻落寞神伤，或许他本不该掺入其中。

　　伊卿然抬起头看着上官晨安，幽幽开口道：““也对，若似当初，未尝不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吟罢，冷修宸脸色微凉，那词中所用典故，正是当初唐明皇在马嵬驿，任由叛军将杨贵妃牵走，一丈白绫了结一代国色天香，倘若没有这场变故，又怎么知道当初长生殿上同生共死的誓言是一场虚空呢？

　　她分明是怪他当初违背诺言，别娶李氏。

　　若是换了今日，他定然不会再做这种选择。

　　“卿儿——”冷修宸轻叹一声，未等开口，就听得德来上亭，跪倒道：“启奏皇上，鹿鸣将军有要事求见。”

　　冷修宸只好截断话头，看了一下左右，眉头微微蹙起道：“着他在御书房候着。”

　　伊卿然见有国事，冉冉站起，看了眼伊皓阳和上官晨安，幽幽道：“既然如此，臣妾告退。”

　　伊皓阳、上官晨安二人也同时站起，虽露不舍之态，但皇宫内院，本不得入内，此次应诏而入，一路太监、宫女相随，也不得久留。

　　冷修宸看了一眼羸弱的伊卿然，缓声道：“不妨事，你们久别，小饮一会儿，朕去去就来。”

　　伊卿然不敢置信的看着冷修宸披着黑色锦貂裘踏入雪中，德来、喜来步步紧随，一行人冉冉向御书房方向行去。

　　他怎么突然如此，竟不忌讳晨安也在吗？

　　缓缓落座后，伊卿然望着他二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捏起酒杯，先敬伊皓阳道：“兄长，不知娘亲身体是否康泰，请代小妹……”说至此，伊卿然声音哽咽，已有泪意。

　　伊皓阳心下一酸，轻声道：“小妹不必如此，皇上方才已许诺为兄，待小妹将养些日子，就许娘亲入宫与小妹相会。”

　　伊卿然听得此话，眼泪如滚珠一般落下，心口阵阵纠痛，这杯酒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心头翻涌着涩意，半晌才低低道了一句：“兄长可查得父亲枉死的真相？”

　　伊皓阳低忖了一下，眉头也暗沉下来，良久才道：“父亲与小妹所中的为同一种毒七步散，此毒并非来自本土，为兄与晨安正在追查。”

　　上官晨安沉默片刻，看着二人，得知伊卿然所忧何事，他缓缓开口道：“此事并非皇上所为。”

　　伊卿然抬起头来，泪痕尚在脸上，她并非第一次听得此语，但从晨安口中说出，她的心不由得不动：“晨安，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