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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廿十】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淡灰色的的云层里穿出,然后,厚厚的云朵被轻轻推向一边,慢慢地从视野里消失不见。
      柔和的阳光倾洒下来,花朵上的水珠变成五颜六色的,晶莹圆润。刘非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放晴的天空,眸子里,满是淡淡的蓝色,以及许多彩色的光圈。
      “晴了……”刘非喃喃自语,然后低头伸出手,将肩头上的披风轻轻地解下来,叠好搭在右臂上。
      “回家吧……”刘非小心地从山坡上下来,重新回到梨树下,双手叉腰呼出一口气。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盯着客栈的方向,轻声说道。
      梨花依旧成片的飘落,送走了灰暗潮湿的天气,也送走了渐渐远去的背影……
      已过午时,刘非刚刚回到客栈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声音。客栈里暂时没有客人,也不见有伙计在,只是唐圣南坐在柜台里面,一页一页翻看着厚厚的账本,杜先生则是在一旁流利地打着算盘。
      刘非见如此,赶忙闪到一边,后背轻轻倚在墙上,侧耳仔细听着账房先生口中报出的数目。
      柴米油盐酱醋茶,名头繁复,可是刘非将这些全部快速地记在脑中,同时计算出共计需要的银两。
      过了很长时间,唐圣南放下账本,笑着问道:
      “杜先生,这一共是……”
      “一千三百一十四两五钱二分!”
      刘非听着唐圣南问到总数,忙快速地朝着客栈门口走了几步,然后重新倚靠在门板上。随后,他闭起眼睛,扯起嘴角,慵懒地报出数目。
      “呃……不错,确实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两五钱二分。刘先生,好记性哇。”杜先生盯着手中算盘一瞧,然后抬起头来,用手捻着银须,笑眯眯地对着说完话以后就晃晃悠悠走进来的刘非说道。
      “杜老先生过奖了。”刘非笑着一拱手,随后看向依然低头翻看账本的唐圣南。
      “刘先生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唐圣南没有抬头,而是拿起毛笔,一边小心翼翼地填上刚才的数目,一边淡淡地对刘非问道。
      “嗯。回来的是有一些迟,只怪这山中雨雾里的如雪梨花,确实美得让人流连忘返。”刘非一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圣南。终于,唐圣南感受到了那两道灼灼目光,忍不住抬起头来。
      “杜先生,您先回去休息吧,这边的账目已经对齐了,要是没其他的事情,我就派人送您回家,你看可好?”唐圣南先是看了刘非一眼,然后转头对着杜先生温和地说道。
      “好好,那就多谢唐老板了,老夫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杜先生笑呵呵的点头称是,转身离开柜台,还不忘朝着刘非笑着一拱手。刘非亦是欠身还礼,目送老先生离去。
      “刘先生真的认为这山中的梨花那般漂亮?”见杜先生已经远去,唐圣南看向刘非,笑着问道。
      “那当然,我还认为,这里确实是隐居的好所在。”刘非向前探身,看着唐圣南双眼。
      唐圣南被刘非迫着,向后退了一步。“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刘非的头继续向前探了一下,“之前的我只是知道静静地坐在窗边,慢慢地喝茶,独自看着落日。”
      刘非收回身子站好,轻轻地说道。
      “嗯,刘先生请先回房休息吧。掌灯时分,请到后院海棠厅,我叫霍师傅烧了一桌子好菜,配上我藏了多年的那坛上好的绍兴黄酒……嗯,我请你喝酒,怎么样?”唐圣南抿着双唇,盯着此刻刘非闪着光芒的双眼。可是,随后唐圣南避开那双眸子,转身回到柜台里,重新看着刘非说道。
      刘非一愣,定定看着唐圣南已经换上笑意的脸。
      “哦,好,那好啊,唐老板你要请我喝酒?呵,好,刘某这就先回去收拾一下,到时再见。”
      刘非大笑,马上答应下来。唐圣南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请刘非回去。
      笑着转身告别唐圣南,刘非皱起眉,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之前深山之中赏花观雨所带来的喜悦,渐渐地从刘非的脑中淡出,取而代之的是瞬间聚拢的愁绪。
      “刘先生,你回来啦。”当刘非胡思乱想地快要进屋时,被迎面碰到的小福叫住。
      “唔。”刘非向着小福点点头,算做回复。
      “掌灯时唐老板要请你吃饭,你可知道了?”小福看着面带倦容的刘非,追问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刘非抬起左手,摸了一下额头。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长衫早已经湿透,潮乎乎的,惹得浑身不自在。
      “哎,对了,正好碰见你。小福啊,你能不能弄来几桶热水,你看,我这浑身都湿了,我想,我想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这样才好去赴宴呐。”
      “那成啊,刘先生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人给你烧几桶送过来,保证你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小福一听刘非想要洗澡,赶忙乐呵呵答应下来,然后转身走向伙房去了。
      目送小福走远,刘非晃悠着回到屋中,轻轻将手臂上搭着的披风展开晾到杆子上,随后将长衫脱掉,只着白色的中衣,缓缓踱步回到床前坐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猜哑谜成了他与他所中意之人之间最有趣的游戏?之前?现在?刘非这时苦笑,笑自己爱得太苦太累了,笑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半个时辰以后,小福领着几个小伙子,给刘非房间送进来七八桶滚烫的热水,又为他找来一个大大的木盆放在地中央。刘非点头连连称谢。
      送走小福等人,刘非试了试水温,然后中衣尽退,快速沉进眼前温热的水中。
      热水带给肌肤的刺激快速而又强烈,刘非闭起双眼,想着一会儿见到唐圣南应该怎么说,说自己愿意留下来照顾她和生儿,说自己愿意代替秦世庸,与她一同在这幽静的山中,开着这座红尘客栈?
      那么,秀秀呢?只因为唐圣南与包秀秀有着一张相似的脸,就要放弃秀秀么?
      是这样么?
      我将真心向明月,哪知明月照沟渠……
      点点滴滴在心头……
      三年之后,面圣之时……
      就算,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秀秀,我们还会在一起么?
      刘非的头开始莫名的疼痛起来,所以的思绪瞬间被打散。
      打定主意,不再去想,刘非起身,轻轻擦干身体,然后换上那套淡灰色的长衫,束好腰带。
      对着铜镜,刘非向后伸出双手,将埋在衣服里的长发轻轻捞出。女子也要让着三分气质的身影,映在镜中,身量颀长,青丝垂肩,如是妖人。
      熟练地向上拢起头发,绾成简单的发鬏儿,然后木钗斜斜穿过发间。
      看向镜中自己,刘非小心整理好衣衫。转头看向屋外,天色已经转暗。
      将桌上的油灯点燃,火光之中,刘非轻轻弯起嘴角。
      不管怎样,到了海棠厅再说吧。
      【廿一】
      红尘客栈后院,海棠厅。
      门上的珠帘轻轻晃动着,一身素衣的女子隔着帘子站着,手中捏着一方同样素白的方巾。
      “刘先生,请坐。”唐圣南站在圆桌对面,看着快步走进来的刘非,轻声说道。
      “这里并无外人,你还是叫我刘非吧。”刘非走到圆桌前面,与唐圣南面对面站好,然后低低地说道。
      “今日请刘先……你来,只是想为,为你压压惊。”唐圣南口中一顿,低下头来。
      “为我压惊?呵呵,明明是我无端给你惹来祸事的,应该我为你压惊才对。”刘非上前一步,撩起长衫下摆,坐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多少客套的词汇,熟络地进入正题。
      唐圣南见如此,就慢慢走到刘非面前,伸手拿起酒壶,为他满满倒了一杯酒,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亦是为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
      “我敬你……”唐圣南端起酒杯,刚要把酒送入口中。
      “诶,慢着,这一杯我自己喝!”刘非朝着唐圣南一伸手,然后端起酒杯,敬了一下对面的唐圣南,而后一饮而尽。
      唐圣南看着刘非拿起酒壶,为自己满满地倒上第二杯。
      “那么,这第二杯,谢谢……谢你昨夜包容圣南的任性……”桌上的油灯火苗一晃一晃的,晃地唐圣南脸上暗影浮动,遮去了此时莫名的红晕。
      “不必,应是刘非谢唐老板不怪罪才是。”突然有种生闷气的感觉,口气里多了意想不到的强硬。这杯酒同样被刘非拦下,同时自己又急急喝下第二杯。
      这杯酒下肚,刘非只感觉胸口被热气堵住,喉咙一紧,猛烈地咳嗽起来。
      “阿非,你的酒喝得太急了!”
      听到唐圣南对自己喊出“阿非”这两个字的时候,刘非瞬间愣住,呆呆看向站起身子的唐圣南。
      秀秀……
      刘非刚要脱口说出,却突然惊醒,然后又是咳嗽起来。
      “咳咳,呵呵,呵,咳咳,我,我没事。”
      刘非摆了一下手,叫唐圣南重新坐下来。渐渐地,刘非不再咳嗽。
      平顺了自己的气息,伸手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满满斟上一杯酒,“圣南,在喝下这第三杯酒之前,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叫生儿离开?”
      酒杯中淡黄色的美酒泛起微微地波纹,而后却由于桌子的不断抖动,多半洒到了外面。
      “老夫人想念孙子了……”过了片刻,唐圣南低着头,幽幽开口。
      “不对!怪我,怪那个可恨的潞王,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还不放过我!”刘非“啪”地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冲着对面的唐圣南,大声地喊道。
      海棠厅前头的珠帘微微摇晃着,帘子内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不再说话。
      “前几日,我发觉客栈周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几天下来,我发现他是冲着你来的。我不知道他找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只是凭着多年的直觉,猜到那个人来者不善。于是,我就打定主意,三月三时,带你去青松岗以后,我就把生儿尽快送了回去。”对上刘非疑惑的目光,唐圣南终于缓缓道来。
      “生儿毕竟是世庸唯一的血脉,我不想他受到伤害。所以,李老夫人那里,是最安全的所在。”
      说到自己的儿子,唐圣南的眼中,闪着柔和而又欣慰的光芒。
      刘非闭起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呐。”
      唐圣南看着此时感到痛哭万分的刘非,自己低下头,又说道:
      “昨夜,起先我是动了杀机的。所以,我不愿你出来,看见我与人打斗时,那凶狠的样子。后来,你从火光中出现,我只好逼迫他说出何人指使,好让你明白是谁要杀你……”
      说到这,唐圣南却冷笑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没想到,这名刺客竟然也认得我。呵,呵呵……”
      “他说的‘誓言’,指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刘非缓缓坐下,问向痴笑的唐圣南。
      “我后来遇到皇帝大赦以后,曾经在世庸的坟前,对着他以及生儿发誓,既然老天叫我活下来,那么,我也不再杀人了……”
      “到底是我的罪业太重了,还是不放过我呵……”
      唐圣南说到这,转过身背对着刘非,瘦削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刘非看着转身的唐圣南,缓缓站起身子。
      不再犹豫。
      轻轻地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肩头。
      “可以重新开始……”
      身体被慢慢转过来,头不自觉地靠上近在眼前的胸口。
      “是啊,可以重新开始。所以,我带着生儿,隐居到这里,开起这间红尘客栈。”
      “取名‘红尘客栈’,说明你仍是眷恋尘世。是舍不得生儿么?”刘非下颌轻轻抵住唐圣南的头,喃喃说道。
      “嗯……”
      “那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和生儿,好么?”刘非看着前方轻轻晃动的珠帘,然后闭起双眼,声音里带着微微地颤抖,低低地说道。
      秀秀,我对不起你了……
      离开刘非温暖的怀抱,唐圣南轻轻拭去面上的泪水,微笑着看向刘非。
      “你知道么,昨天清晨,我在那里,对着世庸说:半年前,我从京城官道上救回来一个书生。那书生醒来后,就对着我,喊我‘秀秀,秀秀’。我很奇怪,世界上竟然会有与我如此相似的女子。那书生天天依窗而坐,总是静静看着窗外的落日。有时,他也会偷偷看着我,眼睛里有着你看我时的无限温柔……”
      刘非的脸开始发烫,原来唐圣南都知道。
      “所以,刚才你说那片梨花很美之时,我就想起,世庸曾经说过,会为我种上一大片的梨树,一起看如雪般盛开的梨花……”
      “……原本我们就应该远离尘嚣,一起去有成片梨花飘落的地方,过快乐的日子。开一家客栈,天天看着酒旗摇来摇去,该多好……”
      唐圣南转身看着刘非,轻轻说道:“阿非,你忘了那刺客逃走之前说过的话么?你留在这里,终究是不安全的。改日我就送你回京,你去找你的秀秀吧。”
      刘非看着唐圣南,轻轻摇了摇头。
      “不,圣南,让我留下来吧。”
      唐圣南看着刘非恍惚的神情,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时,唐圣南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对刘非说道。
      “阿非,这是生儿要我交给你的。”
      唐圣南递到刘非眼前的这一件儿物什儿,刘非接过来,接着灯光一看,是一枚小巧的蝶形玉佩。
      “生儿给我的?”刘非一时忘记痛苦,微笑着问道。
      “嗯。”
      刘非笑着看向这枚小小的玉饰,“以后生儿回来,我也要送他一点礼物。”
      刘非一边像个小孩子似的举起玉佩,一边用右手摸着发热的额头,欣喜地对唐圣南说道。
      “阿非,灶间的笼屉上,我还热着一样甜汤,我这就去把它拿来给你喝。”
      唐圣南看着转瞬变得开心的刘非,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然后喃喃地对刘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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