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49、甜甜圈

　　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了。
　　纪清平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来这是一间病房，床边的明枫正握着他的手，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纪清平扯了扯嘴角，问：“我是……晕过去了吗？”
　　明枫没说什么，只是道：“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我可能是低血糖……”纪清平努力不想让对方看出异样，继续打算找个缘由搪塞过去。
　　明枫好像是信了，也没有多问，起身拿起床边的水壶道：“我先去接些热水，你等我一下。”
　　“嗯……”
　　在明枫走后，纪清平泄了气一般地躺回病床上。他想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但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急促的呼吸与全身的颤抖。等好不容易稳定后，一碰脸颊，才发觉已是满脸的泪水。
　　他连忙找出卫生纸把脸擦干净，尽力不让明枫回来发觉到异样。
　　明枫其实什么都知道。
　　水壶是满的，他一直躲在病房门边没有走，因此全程听到了纪清平压抑的哭声。
　　他一开始以为纪清平是心脏出了问题。那人在浴室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呼吸困难四肢冰冷。手忙脚乱地将人送去医院，急诊室医生检查一番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心脏方面的问题，最后医生道更像是惊恐发作，建议患者醒来后去心理科看一看。
　　其实纪清平住进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很正常，明枫曾经以为简爱告诫他的话是危言耸听，结果事实果真如此严重。
　　他尽量不再刺激对方，就算是开车回家的路上也不敢起头说一句话。那人一副很累很累的样子，头抵在车窗边，眼睛望着窗外，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进去的样子。
　　“我想先去一趟超市。”纪清平忽然道。
　　明枫想也没想回：“缺什么过几天买也不迟，或者你列个清单，把你送到家后我自己再去。”
　　“晚饭需要的菜还没有买，你不会挑，每次捎回来的都不新鲜……”
　　明枫用看怪物的眼神扫了一遍身旁的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还一门心思想着做饭？
　　“今天换个口味，我们吃外卖。”明枫斩钉截铁道。
　　纪清平这才不再说什么。
　　明枫感觉纪清平像是一直绷着根弦，他要想办法给他松一松。
　　于是他雇了个钟点工，每周固定时间过来打扫清理，不给纪清平任何做家务的机会。甚至每天的晚饭，都由他负责从餐厅外带回来。
　　他想要留给纪清平更多的私人空间，叫那人可以为自己而忙，比如培养些爱好，或者追追剧购购物什么的。
　　结果他却看到了一个更加颓丧的纪清平。
　　与当年纪伯父去世后的状况一模一样，甚至更为严重。明枫回家不止一次看到对方坐在落地窗边，还保持着他早晨离家时候的姿势。甚至还有几次他能闻见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的酒气，从而猜到那人又在背着他偷偷喝酒。
　　仿佛失去了一切动力，弦松掉后迎接而来的并不是放松快乐，而是牵线木偶的崩塌。
　　明枫总是找纪清平谈天，对方没什么想说的，他就努力找话题聊。
　　有一次他聊起父母刚离婚时的那段时光，包括继母的漠视和父亲剥夺掉他左耳部分听力的那道巴掌。这么多年过去，他聊起那段故事已经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了，而纪清平一副被触动的样子，把手掌覆在他的左耳上，小心翼翼问：“还疼吗……”
　　刹那间深埋的情绪涌上心头。明枫有些眼眶发热，他摇了摇头道：“只要周围不是太吵闹，就一点事也没有。其实挺见鬼的，分明已经做过手术，而且听力明明减弱了啊，遇见高分贝反倒娇弱的要命，真不合逻辑。”
　　“没有继续治吗？”
　　明枫说：“也没必要再治，毕竟不影响日常生活。医生讲耳朵里面太复杂，除了耳膜穿孔外可能还有其他不可逆的损伤，做手术不如放助听器。我嫌麻烦，助听器都没用。”
　　纪清平叹道：“你父亲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明枫道：“你从小得到过父爱，所以不会懂这种父亲。就像我的母亲会倾尽一切为我和大哥，这叫我也无法理解当年伯母为什么抛下你一样吧。”
　　纪清平的目光霎时变得飘忽起来，明枫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对方现在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过去也不懂，但现在我似乎想通了。”纪清平苦笑，“她留下的那一大笔钱帮了我和父亲很多年……那个在婚前追求了她很多年的男人，她对那人也是有感情的吧？”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明枫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种另类的表白，就算已经提前知晓，但听到对方亲口展露出来，还是令他激动不已。
　　“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那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后反倒不快乐呢？”
　　纪清平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他努力向明枫笑了笑：“没有，你对我那么好，我挺快乐的啊。”
　　明枫太熟悉对方这种笑容，那笑容并非发自内心，而是一种安抚式的、想要让对方不要为自己担心的勉强的笑。

　　圣诞节到了。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所以明枫花了很大精力去准备。他千挑万选地买了枚名牌手表，还在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订了桌。
　　他想让纪清平快乐，但当那人坐在餐桌对面收到他的礼物时，依旧是那样的表情——并非发自真心的、安抚式的笑容。
　　纪清平对他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嗯，喜欢就好。”明枫心里不舒服，不过没想太多就过去了。
　　纪清平好像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但为佐餐用的红酒，几乎一瓶都被他灌进去了。
　　喝完后纪清平还要去开第二瓶，被明枫急忙拦住。明枫看人有些醉了，没等剩下的餐品上来就提前结账走人。
　　他一条手臂揽着纪清平，对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喃喃说着什么。明枫低下头，这才听到那人迷迷糊糊地说想吃巧克力甜甜圈，上面还要撒上满满的彩针糖。
　　明枫于是带上人开车去买，他们走过很多家甜品店，但那时已经很晚了，再加上圣诞节销量好，甜品几乎没得剩。后来他们好不容易抢在一家店打烊前买到了。
　　他们裹着寒风回到车里，纪清平在副驾驶座刚坐稳就满怀期待地打开包装咬上一口，在明枫宠溺的目光下慢慢咀嚼。
　　他尝得很仔细，渐渐地他的期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麻木呆滞的表情。他低下头，甜甜圈放下来，一口也没有再动过。
　　明枫忙问：“怎么？不好吃吗？”
　　纪清平没有回答，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明枫察觉到不对，连忙把人拽过来，这才看到对方满脸的泪水。
　　“为什么……”纪清平抽泣着，“很久很久了……再好的食物我也尝不出好吃的味道，现在连最爱的甜甜圈也是……”
　　“是这家做得不好，我们去买别家。”
　　明枫急忙开车去找别的甜品店。深黑的夜色中，他们几乎把这座城市的甜品店翻遍了，买下的甜甜圈与包装袋也渐渐地填满整个车座位，但还是找不到纪清平想要的好吃的味道。
　　“或许是你喝醉了的关系。”开了半个晚上的车，就算是明枫也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安慰那人，“咱们先回家，等你醒酒后估计味道又不一样了，对吧？”
　　纪清平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过了好长时间仿佛才听懂他在说什么，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只能用碎片时间写文好烦啊，感觉写出来的也像碎片一样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