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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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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系着白色的围巾,在医院的草地上轻快的走着,她仔细的看着灌木丛,想找到那只猫咪。住院后不久,她便开始喂猫。医院里,有一只你若不拿出吃的,它就不正眼看你的猫咪。
但是,今天是特殊的,那只猫在和一个少年玩耍。少年单手逗着猫,另一只手拿着一罐绿茶。少女打开猫罐头,猫马上闻到它喜欢的腥味,赶紧跑到少女的脚边,喵喵的打转,两只眼睛亮亮的看着少女。
“你平时都用罐头喂它么,这样惯坏了也不好吧。”少年说。
“不,平时我不喂它罐头,”少女把有些挡眼睛的刘海撩到一边,然后蹲下来,抚摸正在乖乖吃食物的猫,“今天我过生日。”
这是少女唯一的庆祝了,抚养她的亲戚很忙,但却没赚什么钱,并且不会记住少女的生日。那个在十五年前的今天,因产下自己而痛苦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为那时的出生而满心欢喜的男人也死掉了。所以,这个日子,只有最后剩下的自己记得,但少女却已经不会兴奋了。医院里,只有这么一只生物可以为此开心,那就是猫,因为有好吃的。这样也不错,少女想,有生物为了自己的生命高兴。
“那,生日快乐。”少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忽然和一个陌生的女孩搭上了话,而话说到这里,就变得莫名尴尬。少年从来不是什么善于交际之人,只是清楚的明白怎么养猫,与不同猫罐头的价钱。
“你身上有伤?”少女很敏锐的问到。
“没什么大碍。”
“不,我只是想,你身上的血腥味足够浓烈,”少女蓝色的连衣裙被风轻轻吹动,“不然,它不会靠近你的。”少女站起来,眼睛直视着少年。这时少年发现,少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你也发现了吧,它对你的叫声很特殊,血的味道,让它兴奋起来了。”
少年袖子里有裁纸刀来来回回割了十几次的伤,原因是,输液时的他由于无聊尝试了一下割腕。
“哈哈,你真是有趣的人,”少年这么说,“你也是来住院的么?”
“嗯。”
“因为是住院,所以身上有伤口是理所应当吧。”
“我住的是精神科室。”少女没什么血色的脸也没什么表情。
少年在心里想着,这时候冒出一句“我也是”是不是太过于狗血。“那我们同病相怜吧。”少年这么说着,在阳光下微笑,笑脸温暖的可以把整个秋天的寒气驱散,没有一丁点精神痛苦的人该有的黑暗。
“才不会,”少女说,“我是精神分裂,有时连幻觉都分不清,逻辑混乱、思维破裂,或许下一秒就看见虫子从我的皮肤里奔涌而出,你真的会感到‘同病相怜’么?”
“那大概是不会了,但我会努力假装我感同身受,谁叫我抽风呢。”少年又笑了,引得刚才有些严肃的少女也放松下来。是大脑神经元突发性异常放电这种事,说出来便成了不错的调侃,而血液里流淌的抑郁无需展露。
“多谢,今天是令人开心的生日。”少女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这是她十五岁的生日,是她在近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有一个能沟通的人跟他交谈了,这交谈有十四句话之久,是罕见的长度。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年问。
“林桑。”
“我叫张亦琛。”
“这是你写的小说么?”
“嗯。”
“还不错嘛。”
“全部被退稿了。”
“……可能需要特别一点的杂志社才会收。”
“太意识流了么。”这是编辑退稿时给的理由。
“嗯,现在大家都比较喜欢剧情感更强的。”
张亦琛坐在林桑的病房里,看她写的小说。基本都算意识流小说,有的意识流过头,连小说也算不上,但形散意不散的散文也不能定义那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你很喜欢猫么,这几篇里都有猫。”
“嗯,我有一只已经死掉的猫。”
“按照小说里写的,只猫是不是耳朵上有伤?”
“嗯。”林桑一直面无表情,虽然很开心有人看她的小说。一般来说,她这种冷淡的态度会让人误以为她喜欢将人拒于千里之外,并且被她的不客气弄得很不爽。
但张亦琛却乐颠颠的在她面前翻看少女写的小说,没事的时候依旧来找林桑搭话,完全不受林桑表情冷漠的影响。真是一个不合格的重度抑郁症病人,林桑想。
他看到了林桑还没有写完的一篇。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养了一只猫。那是一只流浪猫,因为小女孩是一个流浪的孩子。
“小女孩和猫,各自觅食,有时一起翻找垃圾,有时在大人面前低声乞求。喵咪不需要有主人,但女孩会抚摸它,揉它头顶上那撮毛,抱着它睡觉。作为报答,猫会对女孩示好,在她腿上蹭两下,用头顶女孩的下巴。
“然后,凛冽的北风吹来了封山的雪,女孩和猫蜷缩在一起,躲在温暖的锅炉旁,在店主赶走它们之前彼此相守属于冬天的温暖。被赶出屋子,女孩会找到纸箱和背风的地方,把那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猫放在温暖的纸箱子里,在它旁边蜷起身体。
“女孩讨厌大人,因为大人们会把她和猫赶出温暖的地方,也讨厌得宠的孩子,特别是骄纵的小男孩,因为他们践踏流浪者的自尊时显得更为天真而残酷。女孩对父母没有感觉,因为年幼时就失去了那个东西。女孩讨厌酗酒的舅舅和刻薄的舅母,所以她现在,和一只猫咪一起流浪。
“今天,女孩在垃圾桶里翻出了鱼肉,她想,猫咪会很开心。她用可食用垃圾填饱自己的肚子,带上垃圾桶里的鱼肉,去公园的喷泉里喝了一些水,然后回到流浪者们搭建的简易小屋。那个住所只用很廉价的价格就能让人住下,女孩因为还小,所以又很多人愿意施舍金钱,她一向住在哪里。她困了,把鱼肉放下,在鱼肉旁边睡了。
“天还是很冷,女孩只能睡在地面之上,用报纸盖住自己。不过她不在乎,比起寄人篱下,她情愿流浪。
“第二天醒来,鱼肉还是在那里,猫咪没有回来。”
这一篇只有这么多,林桑没有再往下写了。
“和之前那一篇很类似嘛,猫咪不见了。”张亦琛说,“怎么没写了呢?”
“不知道怎么写了。”
“动笔前就没有想么?”
“不,动笔前想了很久,想这或许能够写的很长。”
“这一次,猫还是死了么?”
“或许吧。”
“这一次,写一个快乐的故事吧,”张亦琛说,“明亮而温暖的故事。”
林桑怔住,看着张亦琛的侧脸。这个人还是那么的不称职,明明抑郁成了墨水在瓶子里一样的深蓝,而表露出来的,都是些温暖柔和的样子。
“我……”林桑有些难于表达,“写不出来。”她这么说,“我想写出,那种温暖到触及人心的故事,但是我……”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无论事先如何构想,那些角色和情节就像无法控制一样,向着悲哀的方向发展。”
“那,一起写吧,”张亦琛说,“这篇故事,我们一起写吧,让它变成温暖的、触及人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