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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肆场 奈何天涯[上] ...

  •   马车颠簸,车窗外拂过清风阵阵,愈加洗出墨蓝色天宇上明媚星子。解雨臣微阖着眼,任由风吹起他束发冠下垂落的一缕黑发。曾记得幼时母亲说起,发丝柔软之人心肠也一样柔软,他本以为这样多年的苦熬了下来,自己的发丝也随着眼底戾气愈浓而显出生硬,只是拂上脸颊,却只觉得如是雏鸟细羽,微痒却温暖。
      略显苍白的唇角牵扯一泓自嘲的笑,他冰冷的指尖抵着下颔,身旁躺着的随从血液淌出时淡淡的铁锈气味满溢了整个车厢,令他恍惚中以为自己还在新月楼中,灯火重叠,声色喧闹,女子如丝媚眼蛊惑,朱唇勾起娇娆的弧度,对自己说:小九爷,您就那么心疼这个人吗?
      不是的。
      他下意识摇头,睁开眼眸望着飘摇车帘外映出的一点丰美光点,再一次在唇边低声吐出这三个字:“不是的。”

      阿宁听到这个低而清晰地回答时什么也没说,一双手只是不轻不重地揉着衣摆,眉心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来。目光几乎是不自觉地望向黑瞎子,他依然脊背挺直地站着,窒闷的戏台上闷热无比,汗水沿着他因为某种不可知的猜测而显得紧绷的侧脸滑落。
      “那就好。”阿宁扬了扬眉,不无轻佻地看向解雨臣,指尖在侧脸白皙的肌肤上轻轻滑过,淡声说,“那就照规矩办罢,小九爷。您的伙计今天我得留下,至于其他的事……既然我手底下的伙计不懂事伤了您,今天我也不好多留您。日后再一并知会您如何?”
      解雨臣目光凝滞,闻言眸中甫多了几分流转光泽。他唇际微扬,只是看着黑瞎子,沉吟片刻才轻声说:“今日的事,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家的意思。您这样轻描淡写,我也怕道上笑我不懂得护着自己人。”
      “……自己人?”阿宁笑意一顿。几乎是怜悯地注视着解雨臣微垂视线时透出瘦削的脸颊线条,重复这三个字时口气停顿,竟像是有千斤重一般衔在口中。
      黑瞎子闻言,一直僵硬着的臂膀线条才微微一愣。手中握着的剑便被他这一时的停顿而落在了地面上,他似乎是想笑一笑,可是唇边却生涩无比,竟像是有无数情绪淌过一般凝在颊上,似笑非笑。
      “所以,您再斟酌罢。”解雨臣耸了耸肩,唇边露出几分淡淡笑意。脚下松开了那名伙计的手腕,随从替他搬来一张椅子,他也顺势坐下,一壁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名伙计便起身向黑瞎子不失礼节道:“黑爷,当家请您把东西交了。”
      他彼时有两分失神,闻言应了一声,皱了皱眉才将拢在袖中的画轴递到随从手中。阿宁眸光一顿,便已开口:“慢着。”
      解雨臣抬了抬眼,眼底已经不耐:“怎么?”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罢,小九爷。不出钱明抢来的东西也能心安理得拿在手里吗?”阿宁眯着眼,端详着自己染着朱砂样蔻丹的指尖,笑意疏落。

      “裘德考公然拍卖赝品,又不知道美人如何心安理得?”黑瞎子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骤然响起很是带一点低沉的诱惑,口气并不轻浮,却自然得带着些许调侃,压下了原本因为阿宁讥讽言语溅起的嘲笑。
      阿宁眼眸微瞬,微微吸了口气才缓缓道:“黑爷是么?裘大人的事情我做主不起,只是秉着新月楼里的规矩做事。”
      黑瞎子还要再说,解雨臣便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并不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随从手中递来的画卷,眼眸淡漠。过了许久才微笑着看向阿宁:“我点了天灯。”
      阿宁微微一笑:“我晓得。”
      “灯已经被点爆了。”解雨臣勾了勾唇,偏过头看着阿宁,“所以这座玉雕不是我的。”
      阿宁挑了挑眉,正欲开口,解雨臣却抬手慢声说:“方才最后一位摇铃的是哪位?”
      他话音方落,原本稍显聒噪的厅院骤然安静下来。
      解雨臣笑了笑,又一次开口:“那么,既然无人承认,这东西我便带走了。”
      依旧无人做声。
      阿宁脸色顿时不那么好看,她沉默了很久才在解雨臣转身之前开了口:“小九爷,今天你要走还是留,不是你说了算的。”
      黑瞎子原本独自站在剑拔弩张中,显出格格不入的尴尬。闻言眉心轻轻一跳,走到阿宁面前,略低下头笑了:“玩过头了。”
      阿宁瞪他一眼,正欲开口。他却伸手摘下了眼前的黑纱,露出极明亮的眸子来。
      他手中轻薄如云的玄色纱布落在地面上绵软无声,阿宁却是大惊失色,几乎要将一句斥责脱口而出。只唯恐一个不留神被解雨臣认出他的“自己人”正是那一日夺走他玉佩的人。
      却见他只是戏谑地笑了笑,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全然不似将这一切放在心上,甚至不无有意的侧过身去,而解雨臣也在那一瞬站起身来,目光冰冷,自然是起了疑的样子。
      阿宁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在那一瞬用尽力气将大半幅原本用于遮挡厢房中人视线的幕帘扯下遮住了解雨臣的视线。原本因着黑瞎子惊变,大半伙计围到阿宁身侧,如斯自然是被全盘遮挡住了视线。
      解雨臣唇边冷意微微一凝,已然反应过来黑瞎子的意思,只折身趁着满室喧闹便先带着两个随从往外走。才走了两步,便被人拽住,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眼前一黑,已有长鞭破风的凌厉声响,令人胆寒。
      随从的惊呼并未来得及拦住解雨臣下意识地反应,他几乎是不加思虑地扭过腰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往后一扭,鞭子便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对方脸上,可这不并不是随从欲要阻拦的原因,因为这样做,他自己也被那力道震得后退一步,长鞭回转时的末梢也用力打过他的手心,顿时,原本便渗出血色的白布几乎自中央碎开,他痛得眉头一皱,一时无法完整说出话来。只觉滚热血液顺着手指淌下,几乎无法承受。
      随从见状,不免多了几分戾气。面对上前来的伙计下手也多了几分不留情面的味道,却仍是惦记着留在楼上的解家伙计,脚步也并不利索。解雨臣留意到这一点,咬着牙道:“你们若是要回去帮忙,我不留你们。只是你们回不回得来我未必能担保。”
      两人素来了解解雨臣性子,对看一眼,便留了素日身手略弱,反应却更快的那一个陪着解雨臣离开,而另一个则寻上楼去,前路不知了。
      天色已晚,新月楼外灯火摇曳,唯有阵阵轻风漾起。解雨臣脸色已然显出苍白,甫到马车中坐下便透出几分无力。马鞭声响起,他不由伸手撩起车帘,看着那新月楼远处丰美光照,既是疑云陡生,亦不觉暗暗焦虑。如斯静静远望了良久,才吩咐马车夫道:“不回解府。去别院。”

      解雨臣的别院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
      别院建于京中,算得闹中取静。素来少有人来人往,因着解雨臣母亲性格淡泊,别院便愈显幽静,甚至春日飞絮、秋日桂子落下似乎都闲然有声。他鲜少留宿在别院内,离上一次大抵也有大半年,今日马车停歇,竟是大门紧闭,叩门良久都未有人来开。
      直至半柱香功夫,才有老仆披衣掌灯来开门,见是当家,不免愕然:“当家的今日怎么想起来……”
      “少废话。”随从扶着解雨臣下来,不由低低叱了一句。又一壁问道:“花儿爷,那么新月楼那边,黑瞎子和阿彪他们怎么办?”
      解雨臣步子一滞,低低道:“阿彪他们也就罢了,黑瞎子……务必要接回来。”他脸色一阵不好过一阵,语意已然难支。此时昏暗前院内唯有一点火光缭乱,只觉他脸上血色淡不可觉,只是苍白得近乎透明。
      “是。”随从目光微微闪烁,倒仍是淡淡应了下来。“那我先去安排,您好好休息。”
      “无妨。”解雨臣颔首,目视他离去后才微微叹了口气。阖上眼只觉疲乏不堪,而那繁星璀璨,却是怎么抹也抹不去一般在眼睑前闪烁,正如他手掌里握着的画卷一般,无法忘却,也不容忘却。有淡淡的海棠香气随风散过,只令他想起玉佩被带走的那个黄昏,亦是淡然香气随风轻柔涌上鼻端,而那个男子便是用那样明亮而诚恳的目光对自己说:“我会代他守约。”
      他深深叹了口气,已是暮春了,芳菲将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肆场 奈何天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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